卷四 大学(下)(第15/23页)

“不是,不是。”她赶紧分辩,“我是想问你,你把龚竹送回家了吗?”

“嗯。”他回答的声音很轻,半天,好像无话可说,垂下睫毛,昏黄的灯影在他面容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时间不早了,季哥哥,晚安。”她莫名有些不安,催促他。

他好像身体一僵,有一丝苦笑浮出来,“子言,你好像很不愿意见到我。”

她立刻澄清,“没有没有,你是我哥哥,我怎么会不愿意见你呢?”

“你不用强调这层关系,我知道的。”一向温和的他,忽然加重语气,“如果我不是你哥呢,还愿不愿意见我?”

她无言以对,半晌才喃喃地说:“可是,你是呀。”

“是为了龚竹吗?”他出其不意,忽然有点咄咄逼人,“还是,为了段希峰?”

心一下被揪到嗓子眼,她有点无地自容,只能别扭地转过头去。

长久没有声音,头顶的声控灯再次熄灭,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

“子言,你究竟要装傻装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里并没有质问的意思,音量也并不大,黑暗中有些幽幽的沉郁。

也许是看不见他的表情令她鼓起了勇气,她脱口而出道:“这句话我正想拿来问你!”

“问我?”他疑惑地重复。

“对,拿来问你!”子言迅速理清思路,喉口里堵满了话,不吐不快。

“你说,我听着。”他平静下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龚竹一个交代?”她一字一字,说得清楚明白。

“我?给龚竹交代?”季南琛浓黑的眉蹙起来,几乎要拧到了一起。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子言的心倏然一紧,然而有些话已经到了喉口,如箭在弦上,不说不行。

“季南琛,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情绪有些激动,稍稍提高一点音量,“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你从来记不住女生的姓名,唯独她例外;为了她过生日你连送张卡片都要反复斟酌;为了她你不读理科改念文;为了她,你不惜复读一年朝夕陪伴。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你在北京为什么对我说那些话,我自问根本没有能力去战胜这样的情感!季南琛,其实她一直都在等着你的表白,她为你蹉跎了几年的光阴……”

“到底是谁揣着明白装糊涂,沈子言?”他有些激动起来,平静的面容波动,眼光中有陌生的薄怒,“我以为上次在北京已经对你把话讲得很明白!你居然,你居然……你扯上龚竹,她跟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自以为是,也太可笑了吧!”

“我可笑?我自以为是?”有尖锐伤人的话语已经涌了上来,她拼命按捺下去,“季哥哥,从你认我做妹妹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几乎就已经注定,”无穷无尽的伤感疲惫潮水般袭来,她的腿脚有些发软,后退了一步,倚住了墙,“龚竹喜欢你,很久了,如同我喜欢那个人……一样久远。”

她的眼泪汩汩流出来,肆意淌了满脸,“我明白,我明白这种情感,是很难受,很难受的……”

他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下去,瞳仁黯淡无光。他的声音听起来极遥远,遥远得不像是他发出来的,“好,我明白了……”

那天晚上很热,没有一丝风,半夜她爬起来开窗透气,床头的电话便刺耳地响起来。

良久,才听见龚竹小心翼翼的声音:“子言,你睡了没有?”

“刚醒。”她拧亮床头灯,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半,“你怎么还没睡?”

“我,我心里难受,想跟你说说话。”话筒里传来轻微的啜泣声,好像还在拼命压抑。

她的神经倏地绷紧,“发生什么事了?不要急,你慢慢跟我说。”

“就是,就是今天晚上,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龚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老半天,子言才把她的话连贯起来。

“今晚,季南琛送我回家,我们,我们绕着河堤走了两圈半,几乎没有话讲。他总共只说了五句话,其中四句都是问你是不是和段希峰在一起。那时,那时我很生气,我就冲他嚷嚷,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去问她本人!”龚竹说得急促,似乎还有点气喘,以致小声咳嗽了两下。

子言忘了说话,捏话筒的手指忽然攥得很紧。

过了一会儿,龚竹好像平静了些。等呼吸平稳下来,她的声音又通过电流,流淌进耳朵里,“他二话没说,就拉着我一直朝你家的方向走,我实在受不了,当着他的面就哭起来……子言,我觉得,我觉得自己很失败,真的很失败!做了好多年的一个梦,忽然就醒了!到今晚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自作多情,他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不是我,而是你!”

话筒咚的一声便掉落在地,一直担心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原来天真单纯如一张白纸的龚竹,终于在这一刻,如她一般,承受了青春期的阵痛,即将迎来蜕变。

不知道龚竹还讲了什么,只记得她最后拾起话筒时,那个受伤呜咽的声音已经越来越疲累无力,“子言,我没别的奢求了,求求你,我只要你帮我去问一问,我只要一个答案,如果是否定的,我会死心,会立刻死心!”

子言不晓得自己答应了没有,最后握着话筒就这样睡着了。清晨醒来时,满面泪痕,干干地凝固在眼角和脸颊,枕巾已经湿得可以拧成一团。

晚上拨通季南琛的电话时,她觉得自己其实完全还没有想好。

缓缓流动的河水,在夜色平静深沉,完全没有起伏,偶尔只有一圈小的涟漪,是鱼儿在吐泡,调皮地时而跃出水面,转瞬又归于沉寂。

“季哥哥,我想告诉你几件事。”她想了很久,选择了这样一句开场白。

他半晌才嗯了一声,没有看她,只静静地看向漆黑的湖面。

“我这个人很固执,认准了一件事,就很难回头。”

“我把朋友看得很重要,在爱情与友谊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友谊。”

“不管过了多久,我都希望你会永远是我的好哥哥!”

他转过脸来,夜半河面上捕鱼的小机船突突驶过,船头亮起的几盏灯摇摇晃晃,影子在他脸上晃出一阵一阵的光圈,看得人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