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大学(下)(第17/23页)

他仰起脖子,一口喝下去,太急了,顿时咳嗽起来,脸也瞬间涨得通红。

“你喝慢点。”子言微微有些不安。

他终于抬起头,手指扣在杯身,太用力,指节有些泛白。

“子言,我很喜欢你……你考虑下,当我女朋友吧!”

做我女朋友吧。这句话,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直接说出口。

他很紧张,眼睛的轮廓很深,睫毛很密,不停地颤抖,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女孩子。

忽然就有点怜惜,如同怜惜自己。

前所未有的心软,几年间的荒凉与寂寞在心头纠结成一个团,始终找不到出口。没有人这样直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没有人对她说过,沈子言,我喜欢你,要你当我女朋友!

她没有当面拒绝,只是认真地点头,“虞晖,你让我好好想想,等我想清楚了,再回答你,好吗?”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单纯,像个孩子,有点稚气,满怀欣喜,像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重重地点一点头。

那晚,子言翻了一夜的日记,默默回想过往。

快天亮的时候,她终于合起了日记本。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她以为会是虞晖,结果是季南琛。

“子言,其实我约你出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他熟悉的声音在话筒里听起来很不真实。

啪嗒,好似有什么东西,终于断掉了一根弦。

她微笑起来,有些苦涩,但很欣慰,淡淡地回答:“恭喜你,季哥哥。”

他短促地笑,是有什么哽住的声音,“子言,你以后,不用再躲我了……”

“好。”她毫不犹豫,答得又快又急,像要挣脱什么,像要扯断什么,最后还重重点一点头,仿佛在和谁保证。

今天的太阳,真的很明亮。

能握在手中的东西,已经剩得不多。没有人会永远地等着谁,没有人会永远地守护着谁,会永远陪着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

一直觉得虞晖这个名字,其实是有点熟悉的。

但其实没有什么道理,他比她小一岁,在光华念书时也一直比她低一届,按照这个逻辑,其实她和他应该没有过任何交集才对,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这样熟悉?

然后她终于想起什么,翻出了一个积满灰尘的大纸盒,里面是满满的多年来收集的贺卡与明信片。

在有些呛人的灰尘里,她屏住呼吸,翻出了一张已经显得很陈旧的明信片。

“祝收到这张卡片的同学,学业进步,天天快乐。——初三X班 虞晖”

子言发着怔,在飞舞的浮尘里,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点笑容。

也许,和他相识是有缘的,这个缘字,隔了这么多年,还真是难得。也许,真是天意。

新春联欢晚会的旋律响起时,子言瞥了一眼电视机,望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

“今年是什么年啊?”她喃喃重复了一句。

母亲笑了,“这孩子,你怎么过日子的,连这个都忘了。”

她看一眼黑魆魆的窗外,零星有几声爆竹响,“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转身走进卧室。母亲奇怪地追问:“怎么不看春晚了?”

“我打个电话。”她抛下这一句,随手就掩上了房门。

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本通讯本,翻到最后一页,有一串烂熟的电话号码记在那里,没有地址,也没有姓名。

拿起话筒的时候其实手抖得厉害,她大口大口喘气。十年了,原来已经足足十年了,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拼命说服自己,她不是还惦念,不是还记挂。只是,为了画一个休止符,童年时就给了自己幻想的一个梦,现在要亲手终结它。

这个号码,是从叶莘的通讯本上看来的,无意看了那一眼,从此以后牢记不忘。

她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从喉口流下去,一直流到肠胃,激得浑身一阵冷缩,然而情绪因此镇定了下来。

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心跳骤然加紧,听着电波嘟嘟接通的长音,那一刻几乎已经不能呼吸。

“喂?”电话很快被人接起。

她屏住呼吸,慌乱间说了一句:“你好。”

对方一怔,没有回答。

静默不过一秒,这一秒间,子言脑子里闪过许多种念头,羞愧、自惭、后悔,兼而有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对方有些迟疑,也许是讶异。

“我,你,可能不知道,我,我是谁吧……”她抢先打断,闭着眼睛说出一句话,自觉很连贯,实则破碎零乱,辞不达意。

“沈子言!”他忽然口齿清晰,明确无误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滚烫的泪已经涌进眼眶,盈在眼角,垂垂欲滴。

“啊,是我,你,你过年好。”

他的呼吸加重,远远地传来电视里联欢晚会的哄笑声。他似是捂紧了话筒,低低地问:“你好吗?你还好吗?”

不好,不好,林尧,你知不知道,我一点也不好!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明知道他瞧不见,还是拼命摇头,飞坠的泪水滴了几滴在手背,又冰凉又滚烫。

她还会为他流泪,一听见他的声音,便不能自持。在自己说出“你好”的一刹那,她几乎想挂断这个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打去的电话!直到他叫她:“沈子言!”

是的,他叫出她的名字,摧毁了她所有的矜持与伪装,仿佛符咒,盘旋不去。她强忍了又忍,才让自己没有当场哭出声来。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见他说话,没有听见他叫她名字,哪怕只是连名带姓的三个字,都具有摧枯拉朽的震撼力!

这是她第一次打电话给他,其实声音通过话筒的传播到达耳膜时应该是会有小小改变的,连她在电话里听他说话,也觉得有些陌生,不敢相认。而他竟然能够,在第一时间就分辨得出她的声音。

过去的一年时间,她从来没有告诉自己,她还想他。就连日记里,她都没有再提起他一个字。她不想,努力控制自己不想,这个名字,一直被压在最底层,见不得天日。

而他轻轻呼唤一句她的姓名,就令她的想念开始决堤。

“挺好的。”她半天才挤出了这三个字,眼泪迅速无声浸湿了捂脸的纸巾。

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