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盏茶•红绫烬(第5/20页)

“又打马球……”

“你到底写不写?”

“写……”

所以下学不回家的通常是南信子。

在如此和谐的环境下,有一个人格格不入——何凌苍,何尚书的独子,与南家姐弟同期入学。何凌苍从小就比较老成,不大爱说话,更别说爬树骑竹马什么的,他的诗词歌赋、天文地理都是同窗中的翘楚,深得先生赞许,唯一能偶尔与之抗衡的便是南树。南信子与他从未说过话,甚至一开始都没有注意过他。

但是这样两个性格反差极大的小家伙,却结了仇。

南信子自认为是个活得惬意的女人,在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上,从来不在意,譬如诗词歌赋、弹琴煮茶,她从没动过要弄出点成绩的想法。当然那些她考得不好也没有人怪她,更何况她来这里读书,考不考试都凭她兴趣。

但在她感兴趣的骑马射箭上,她很努力,丝毫没有因为无考试的压力就自我懈怠,她都是以第一名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而且做得的确很优秀,连打马球都是书院的中坚力量。

南信子和何凌苍结的仇就是在射箭课上,每人三支箭,南信子的第三支箭差一点儿就射中了靶心,这已经是所有人中最好的成绩了。众人投以了敬佩的目光,除了将头撇向一边面露不屑的南树。

接着就轮到何凌苍了,他穿着灰黑色的院服,脖颈处的皮肤十分干净白皙。南信子将弓箭递给他,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手温,他接过来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他礼貌地道了声谢,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羽箭。而将头发于头顶束成一个髻的南信子,并没有关注这个和自己没有什么交集的同窗,她正要找人说话谈谈刚刚的感想,目光掠过何凌苍,只是短短的一瞥,她就停住了眼神,这是一个非常标准专业的射箭姿势。此刻那箭正在弦上,他目光平静,专注地看着,待弓拉满后,倏的一声,那羽箭在众目睽睽之下正中靶心,箭尾嗡嗡作响!

快、准、稳!

全场皆呆。

第一个打破这个场面的人是南树,他一蹦三尺高,比自己射中靶心还要激动开心,大喊了一声:“好!”这一蹦,蹦出了姐弟俩无法修复的裂缝;这一蹦,蹦出了南树和何凌苍的惺惺相惜;这一蹦,蹦出了南信子和何凌苍的势若水火。

南信子看着靶心上的羽箭,不可思议的目光转到了何凌苍身上,而她看见的是何凌苍对自己成绩理所当然的平静眼神。何凌苍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眼神,风轻云淡地回以一句“承让”,然后将弓箭递给了下一个同学。

南信子彻底愣住了,因为她一下子对“承让”这两个字没反应过来。

下学回去的路上,南信子反复思考琢磨“承让”是个什么意思,一抬头见着平日里沉默的弟弟竟然哼着曲儿,上前踹了两脚,待南树老实了,她又陷入了思考中。终于,在回去的马车上,南信子不得不放下面子,踢了南树一脚道:“姐姐问你一个事儿。”

南树看着手中的书本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嗯,那个,承让,是个什么意思?”南信子干咳了两声,看见南树抬起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笑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自己有些心虚,故作镇定地问,“是骂我对不对?”

南树的嘴角抽了抽,连连点头道:“可以这么理解。”

南信子松了一口气一般,随后哼了一声道:“我果然没猜错!”

于是南信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生活主要内容分为:吃饭、睡觉、捉弄何凌苍。原本她也不想用那么简单又粗暴的方式对待何凌苍,起初还是颇费心思的。

用膳的时候,何凌苍的饭里会出现树叶、石子、小虫子等莫名其妙的东西。头两回何凌苍面露吃惊,南信子得意地看着他的表情道了两个字“承让”,何凌苍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吱声。等到第三回,他就面不改色地将异物挑出来,继续用餐。

上课的时候,何凌苍发现好好的书偏偏少了两页,剩下的书页被墨水涂得无法辨识,抬头一看,左前方的南信子回过头来,展开手中的洒金宣纸冲他笑了笑,那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承让”。第二天,何凌苍换了本新书,没有搭理她。

骑术的课上,何凌苍发现同窗冲着他捂嘴笑。南树骑着马儿到他身后,把他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去的纸摘了下来,递给他,愤怒地说道:“这肯定是我姐干的,你不要放过她!”何凌苍看着纸上画了一个乌龟,环视了一圈马场,看见不远处骑在白马坐骑上的南信子。那日她穿着束袖的衣衫,黑色的马靴,额头用红绸系着,英姿飒爽得很,然后冲他笑了笑,用唇语说了两个字“承让”,何凌苍双脚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

每一次的恶作剧,都以何凌苍置之不理的态度结束。

南信子和何凌苍的正面冲突发生在那日诗文考试结束后。

天空下着瓢泼大雨,不想考这门课的南信子穿着红色的衣衫披着白色的披风,撑着白色的伞,等南树考完一起回家。

她之所以冒雨等南树,源于昨天两人闹了些不愉快,父亲从边疆捎来的礼物中,都是给南信子的,南信子开心得不得了,浑然忘记了一边羡慕嫉妒地看着她、不敢上前的南树,等她发现了大手一挥道:“我的这些你随意挑些去玩吧。”

谁知这句豪迈的话,反而让南树“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这让南信子有些手足无措。她最怕别人哭了,好言好语安慰了一阵也不见好,结果她这毛脾气把自己给惹火了,干脆站起来踢了南树一脚跑了。

当晚郭嬷嬷来开解南信子,南信子才醒悟过来,其实弟弟一直挺可怜的,在家中也没有啥地位,在唯一比自己强的诗文上,也未曾得到过爹爹的认可。爹爹只顾宠着自己,换位思考了一番,觉得自己着实不该踢他,太冲动。

次日两人坐在马车里来上学,她几次想和南树搭话,南树都捂着耳朵以“我听不见”为由将头偏向另一边,所以一直到他们考试结束,南信子的怀里都揣着她想送给南树的礼物。

同窗们陆续地出来,他们见着信子都打了声招呼甚至贫上几句嘴,南信子一边应和着,一边踮脚张望屋内,这一瞧便见到南树和何凌苍说着话一同走了出来,好像在讨论着刚刚的试题。南树看见姐姐在等他,并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反而是驻足和何凌苍继续聊着。南信子的笑脸在等待中慢慢冷却了下来,同窗们也见着她要发怒的样子,有好心的同窗用胳膊肘碰了碰南树,提醒道:“树啊,你姐姐喊你回家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