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盏茶•青云霰(第7/19页)
夏至与韩未冬并肩跪在佛前,仰头望着慈悲俯瞰众生的佛,然后又看了看对方,从认识到如今,不过两个日落的光景,却一眼看懂了对方的前半生;而那高高在上的佛祖,望见的是座下善男信女的后半生,所以笑得很慈悲。
两人从寺庙中出来,韩未冬引着夏至走到西边敲钟的空地处,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她指了指脚下的一片,询问道:“好不好看?”
夏至从她身后不远处走近她肩旁,先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然后移向了她手指的方向。他来长安好几回,从未见过它此刻的模样:被晚霞笼罩着的长安城,山脚下的炊烟袅袅,一派安居乐业、国富民强的景象。长安,从骨子里透露着一种骄傲和大气,一如身边的这个女人。
晚风习习,吹散了夏日的热气,他转过身看着韩未冬,突然道:“我走过不少地方,遇过不少人,但是……过得很……很荒唐。”此刻她的发丝被镶上了最自然的金边,她的美没有侵略性,那种由内而外因为自信散发出来的气质,有着颠倒众生的资本。
韩未冬并未出言打断他,仰着脸来看他,带着肯定带着期许带着和他一样的爱意,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曾觉得,若是真心爱一个人,是多么束缚和折腾的事情,我想着只要有着这副皮囊,口袋里有着这些银票,随时可以买来陪伴自己的人,总不至于孤单寂寞,直到今天,我才发现那些岁月多么可怜可悲,我……再也不想过那种荒唐的日子了。我遇到你,未冬……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说到末了,夏至的声音有些哽咽,然后他自嘲一般苦笑了下。
韩未冬听他说完,缓缓抬起手,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她靠近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认真中带着一丝俏皮道:“你的这副皮囊,我可是很喜欢的。”
夏至被她这调皮的话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抬手覆在她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背上,孩子气地说道:“不想你竟如此好色,以后若是遇上长得比我好看的公子,岂不是要寻花问柳?”
韩未冬“扑哧”一声也笑出了声,抬起另一只手,刮了刮他的鼻子道:“就算我寻花问柳,也还得让某个公子为我守身如玉,不接待旁的客人呢。”她嗔怪地噘着嘴。
夏至一把揽住她的腰,她双手顺势勾着他的脖颈,仰头专注地看着他,残阳洒在山间,洒在林中,也洒在了这双人的身上:“那个……我从此再不会踏进烟花之地半步,我从前……”他还要继续说,韩未冬却将手指轻轻放在他的嘴唇上,微微低头,用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道:“你从前,欢喜的不欢喜的、荒唐的不荒唐的,都成就了今天的你,你不必为此向我解释和道歉,我遇到现在的你,和你的感受一样,只觉得真是太好了。”她轻轻背过身去,看着最后一线夕阳,“我遇到你之前,以为自己会平和安好地过完这一生,不敢奢望那些情生意动的美好,总觉得是不属于自己世界里的东西。你来了,让我的人生变得这样生动美好,这是我的幸运,谢谢你来了。”西边的尽头是燃烧殆尽的红得发黑的火焰,一行白鹭青云直上拉开了一片夜色。
夏至倾身向前,他的手穿过她的腰际,从韩未冬的背后紧紧将她搂住,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处。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她笑了笑,夏至抱得更紧了:“谢谢你,未冬。”千言万语,他最终只说出了这五个字。
韩未冬被夏至牵着手,她看见他脸上有孩子般满足的笑容,觉得格外幸福。她虽没有爱过其他男子,可并不笨,在对人性的了解上,是同龄人中少有的成熟,所以她付出了爱,并晓得什么样的回应才是真的爱。
她面对人生泰然自若,她面对爱情欣然接受,她心怀感激,她聪明,更智慧,这便是韩未冬。
两人一路行至山脚下,如墨的夜色在长安城的上空晕染开来,分别之际,已经商量好了接下来的打算。
韩未冬回去向长辈们坦白心意,夏至即刻起程回洛阳,向父亲说明此事,准备好聘礼前来提亲。
分别之处和韩府隔着两条街,夏至取出一支白玉荷叶簪,簪尾刻着字,递给韩未冬道:“这是我昨天与你分开后买的,上头刻着你的姓氏。”这样量身定制的簪子定是通宵达旦做成的,可他却只字未讲。
韩未冬接过披着月光的簪子,低头一瞧,便看见那簪尾处,果然刻着“韩”字,指腹可以感受到凹凸的刻痕,她没有推辞,落落大方地收了下来,道:“这便当作你给我的聘礼吧。”
夏至看着她收下,又听她说这番话,觉得再多说也只是不必要的客套。他想伸手拉一拉心爱之人的手,又顾忌这是在街上,靠近韩未冬的家,怕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作罢,翻身上马,坐稳后,笃定地说道:“你等我。”
韩未冬点点头:“我等你。”
他们的身后是青砖灰瓦的旧宅子,参天古树的树叶碎了月光,流转在空气里的是轻巧的夏花香气。只有他们俩是静的,那些穿过他们的行人和车马,随着街灯蔓延到下个路口、再下个路口……
五
韩未冬很快就被关了禁闭。八十岁的祖母听见“夏至”这两个字就已经气晕了过去,母亲一边扶着祖母,一边痛心地看着跪在堂屋中间的韩未冬,父亲的手杖敲裂了他足下的青石砖。韩未冬跪得笔直,没有哭,一脸的平静,和从前一样。
堂屋内只剩下了她和案上红纱罩着的灯,父母亲的争吵声时不时地传来。韩未冬看着案上的红灯,那火苗跳得正欢,她又抬头透过窗棂看向天上的那轮皓月,她想着他和自己看着同样的月亮,真好呀。
从小乖巧温顺的韩未冬,受到了家法的惩罚后,依旧恭顺温良,早起请安,睡前请安,不管父母是否回应,她一如既往。
从一开始的不解、责骂到后来的冷漠回应,韩母率先耐不住了,她先是哭着絮叨着她这几天又打听到的一些关于夏至的风流往事,接着痛心疾首地指责韩未冬的少不更事与不知深浅,面对韩未冬不卑不亢的一句回应——“从前的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他待我一心一意,我愿意嫁给他”,最终只能总结为韩未冬被猪油蒙了心,走夜路撞了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