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盏茶•青云霰(第9/19页)
苏菁感慨道:“你竟一点不担心他不会来?”说着坐在了韩未冬的榻边,担忧道,“你父母对他态度如此强硬,怕是他来了信,也到不了你手里,你的情况他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法子?”
韩未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这样担心,想他来了恐怕也是见不到我的。”只一顿,她站起身来,从妆奁里取出两张银票递给苏菁道,“你得帮我一个忙。”
苏菁听她与自己耳语后,吃惊之余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这位发小当得起“智勇双全”四个字了。
繁苍楼喝茶视野最好的包厢其中一间被包了足足俩月,出手自然是阔绰的,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包下后也不见有人来喝茶,只吩咐小二:若有一位洛阳夏公子来,便迎进去。
去包下那包厢的自然是苏菁,这只是韩未冬计划的第一步,而苏菁在计划里的执行力堪称完美。
不出一月,繁苍楼的小二来报,苏菁要等的人来了。苏菁赶了过去,与夏至核对了身份后,便三言两语将韩未冬的近况告诉了他,让他尽量待在这里,以便联络,末了感慨了一句:“你能找上我家未冬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等夏至回话,苏菁便趾高气扬地往韩府去了。
韩未冬听见夏至来了长安欣喜万分,赶忙问道:“他看起来还好吗?”
苏菁摊手道:“我从前又没见过他,哪知道他如今这模样是好还是不好?”喝了口水又道,“接下来怎么办?我已经让那小子待在繁苍楼不要乱跑了,都听你的指挥!”说罢挥了挥手,俨然一副大将风范。
韩未冬已经收起了欣喜的情绪,走到窗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现在已经是腊月,天色暗得格外早一些。她又走到门外,对丫鬟说道:“今晚不去用膳了,你准备些点心来。”叶儿应声退下,不一会儿便布了些点心,识趣地退到门外去了。韩未冬关上门,打量了屋内一圈,拿起妆台上的红色雕花漆器首饰盒子,又拿起一边的胭脂,转过身来,对苏菁道:“你的外衣、斗篷借我。”
苏菁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又拿过韩未冬手里的胭脂盒子打开看了看,摇了摇头道:“这胭脂化开,还是不像血。”她环顾了四周,然后拿过韩未冬手中的漆器盒子,韩未冬还未阻止,她便很快很准地往额头上磕去,发出了一声闷哼,额头上便流下了血来,她不去捂着额头,反而安慰道:“不妨事,是外伤,刘海儿遮一遮便看不见了,过两年就好了。”
韩未冬半张的嘴巴久久合拢不上,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苏菁指了指自己的外衣和斗篷道:“快穿上走吧,事不宜迟。”
韩未冬觉得此刻说再多只是多余,她点了点头,迅速换上了苏菁的外衣,披上了斗篷,戴上了貂绒毛边的帽子,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金银细软揣进了斗篷里。待一切准备就绪,韩未冬看着旁边微笑看着自己的苏菁,眼泪又涌了上来,上前握着她的手道:“菁菁……”
“走吧,未冬,我多羡慕你,能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让你奋不顾身。”无须祝福无须叮嘱,苏菁那时笃定她会拥有最完美的爱情。
“我走了。”韩未冬低声哽咽道,然后一狠心放开了手,压了压斗篷的帽子,走出了门外。丫鬟叶儿上前道:“苏小姐,我帮你喊车夫来。”韩未冬加快了步伐,头也不回地冲着后头的丫鬟摆了摆手,叶儿果然停住了脚步。
韩未冬低着头,两边石灯柱里透出的光照着肆意飞舞的雪花。穿过长廊的时候,她用余光瞥见了饭厅里的灯光,父亲似乎没有回家用晚膳,祖母一直卧床养病,那里用餐的只有母亲一个人,浑然不知屋外的情形。她心里一紧,眼睛有些酸,然后加快了步伐,脚下的雪破碎的声音格外响亮。行至侧门的时候,她停了停,转了转脚跟,想打量一番这自幼生长的园子,却只敢看看脚下一方被月光照亮的积雪地,然后一咬唇,脚跟转了个方向,走出了家门。
六
那一夜群星隐去,一轮皓月独悬空中,点亮了大雪纷飞的长安城。
那一夜繁苍楼外,依旧车水马龙,繁苍楼最受欢迎的庄先生,讲的是一出新戏文:洛阳富商夏和之死。
韩未冬自然顾不上留意说书的戏文,她在熙攘的街上走得很艰难。待到繁苍楼外,还未上去,便有一人从暗处的巷子里,走到了灯光下,那人披着墨色黑狐大氅,头发束起,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散发着由内而外的贵气,他的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玉扳指,在呵气成白烟的冬夜里道:“你来了……”
韩未冬收住脚步,抬眼看他,几月未见,没有猜忌没有生分,有的只是几分不舍几分想念和愈发浓郁的爱恋,冲着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他的眼眶却生生地红了起来,快步上前,不顾周围的人流,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他说:“我带你走吧,华夏这么大,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韩未冬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雪花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他的眼睛那样深邃,像是那看不透的黑夜。他比几个月前清瘦了一些,黑了一些,她有些心疼,冲着他点了点头道:“出来不易,所以只带了一些便携的首饰和银票。”
夏至在女人身上从来都是一掷千金的,这还是头一回有个女人,心甘情愿主动拿出了积蓄,图的是和他厮守终身。他的眼眶湿润了,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呵气,道:“我去了几封信给你,杳无音信,想你这里定出了周折,所以处理完父亲的葬礼,我便来了。”
“那后续的事情……”韩未冬担心地问道。
夏至知道她的担心,双手捧起她的脸,认真地注视着她,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恋,眼睛最骗不了人,思念、惦记、爱慕都会融入里头,掺杂不了一丝的杂质。他摇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随他们去吧。”他只担心雪天路滑,赶来的时间太久,他只担心少一天见她……
“对他们这种纨绔子弟来说,钱财比什么都重要”的话犹在耳畔,她想起出门前母亲在饭厅用餐的孤独身影,母亲阻止自己与夏至的婚事,不过是担心自己会过得不好罢了,她自然明白母亲的用心,此时此刻,她对家人的愧疚又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