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第2/6页)

高明什么都没说。但圣子从高明点头的神态上看,显然是知道对方的。当然,这也没有确凿的理由根据,也是圣子的主观感觉。

就那么一个点头,圣子相信,至少可以肯定高明并不厌烦加仓井。

男人有男人之间的友情。高明跟加仓井是否拥有这种友情?要画问号。

他们曾是作家与编辑的关系,即便曾彼此认可对方的才能,也未必称得上所谓的亲密朋友。

况且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就算当时谈得来,那股热乎劲儿未必能保持至今。

更何况两人中间有了圣子的存在,成为竞争对手的关系。即便早先谈话投机,也不可能永远地相互谦让。

圣子越想越觉得男人间的关系不可思议。如果反过来,两个知道对方底细的女人中间存在一个男人而相互对立,事情就不会这样简单。

两个女人一定会妒火中烧,对那个男人去说对方的坏话。

即便是不得已非要说些好听的,也一定会采取含沙射影的方式。

但是,高明也好加仓井也好,至今却完全没有那般迹象。漠然置之,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为什么能够那样冷静呢?圣子到底还是想不明白。

看到两人沉静漠然的态度,圣子怀疑两人并不是真正地爱自己。

但是回过头来一想,又觉得那种冷漠的态度或许才真正是一种男人的表现。彼此看似漠不关心,内心深处没准儿正在纠结或烦恼。

有时,圣子突然意识到并感到吃惊,高明和加仓井都有某种细腻的感情,作为女人的圣子都自叹弗如。那份细腻是女人根本无法企及的。

高明接近圣子,不会让圣子感觉到妻儿的存在;同样,加仓井也绝不会让圣子感觉到他的家庭。为了爱情,两人都干净利索地扯断了背后的影子。

女人不管怎样热恋丈夫以外的男人,都无法做到那样的程度,终究会露出已为人妻的面容。当然情况是不同的。但某种意义上,男人或许是更为杰出的表演者。

有女人认为,男人狡猾。可圣子并不完全认同,她觉得与其说是狡猾,不如说是男人的善意及体贴。因为撒谎的本意与狡猾无涉,乃是出于某种善意。

不过,高明与加仓井两个男人间完全彻底的沉默令人恐惧,两人的言行好像都在竭力回避一个彼此不能触及的神圣部分。

高明走了约一个月。某日,圣子跟加仓井约好见面。仍在N饭店的咖啡茶座。

圣子比约定时间六点晚到了十分钟,但是加仓井还没有来。圣子觉得这种情况挺稀罕,他们的约会,加仓井从没迟到过。她要了杯咖啡坐下来等候。

今天见面,也是加仓井提出来的。

加仓井下午出席了编辑会议后,出了门。过了一个小时又来电话说,今天有事不回公司了,想下午六点在N饭店见面。

跟以往一样,圣子以办理公事的口吻答道。

“好的。”

电话上只说有急事要办,但不知加仓井在哪儿。

圣子喝了一口有点儿凉了的咖啡,看了眼窗外。

初冬的夜晚,夜幕正降临。寒气中,高速公路的霓虹灯在增光添彩。

大都市的夜晚又将拉开帷幕。

圣子看了会儿窗外的夜景,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六点半了。

加仓井迟到了三十分钟,这可真是太少见了。

该不会是弄错地方了吧。没有特意指定地点时,两人见面的地点一定是在N饭店。时间也的确说的是六点。

莫非为见什么人,说话说晚了些?还是正在写稿,再写两页便可截稿,打算稍迟一点儿?

圣子环顾了一圈大厅四周,目光转向了窗外。

在树木枯萎了的庭院里,水银灯冷冷地泛出白色光芒。一年又快过完了。

就在圣子呆呆地看着窗外时,服务生穿过包厢座席招呼道:“日诘小姐!在吗?日诘小姐!”

圣子朝服务生那边瞅了一眼,的确是在招呼自己,便站起了身。

“我是日诘。”

“您的电话。”

圣子拿起手提包,走到付款台旁边的电话旁,拿起了电话听筒。

“等急了吧?”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加仓井的声音。

“是。”

“对不住。”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打来的,听筒里隐隐传来说话声,“突然……去不了啦。”

圣子拿着电话听筒,没有说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她脑际。

“我太太去世了。”

“夫人?”

“两个小时前。”

“……”

两个小时前,正是圣子准备离开公司的时候。

“怎么回事……”

“这一个月,病情恶化,住进了信浓町医院。最近时时发作,今天下午开始越来越严重……”

听怜子说,加仓井妻子患有严重的心脏病。

而且,夏天去蓼科以后心脏病又发作了,便直接住进了那边的医院。

这几年来一直抱病,公司的职员几乎都没见过她。

“医生们也想尽了办法,还是不行。”

圣子想象着电话另一端加仓井此时的表情。

“现在从哪儿打来电话?”

“医院。这会儿得回家。”

“公司职员那边呢?”

“我会去通知的。”

“那……要我帮什么忙吗?”

“不,今晚不用。”

加仓井的声调很冷静,但圣子听起来声音里透着悲哀。

“所以,今天不能去了。”

“噢。”

那是当然的了。加仓井应该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在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候还打电话过来,圣子觉得心里挺感激的。

“那,我明天也……”

“嗯。”

“请多当心。”

加仓井像是应了一声,但声音很低,没听清楚。

放下电话后,圣子轻轻用手拢了下耳边的头发,回到了方才的座位上。

接电话前,旁边的位子是空着的,现在那里正面对面坐着两个年轻的女性,像是刚参加了什么人的结婚典礼。

圣子看着她们色彩艳丽的长袖和服,暗自思忖:加仓井的妻子真的死了吗?太突然了!难以置信。

圣子觉得加仓井很快又会打来电话说刚才那是开玩笑。

但是刚才加仓井电话里的声音十分平静。也许早就有了思想准备,这个时刻早晚会到来。尽管是死亡消息,加仓井的声音却沉着、平静,圣子觉得,这证明他事先是有心理准备的。

当然电话里没有平日的爽朗。可是仅从声音判断,也没有慌乱的感觉。

虽说作为亡妻的丈夫、丧主,惊慌失措、万分悲痛会让人感觉失态,但加仓井也未免太过平静了。

想着想着,圣子逐渐觉得加仓井很可怜。

不用说,他要抚慰、鼓励两个孩子,还要一一应对那些前来吊唁的人,同时还要做灵前守夜的一应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