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16/32页)

武龙便打开门——

一足尚未踏出,马上与一个穿着一套古色古香衣裤的女人撞个满怀。他大吃一惊,她是谁?莫非是千百年前的……

她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盯着他,盯着他,盯着他。目光一直紧密地追踪,他逃不出去。渐渐,眼神又汪汪地浇着他,浇着他,浇着他。百般情意,把心一横。两朵桃花上了脸——单玉莲也不知为什么,她可以作出如此的勾当,从何来的勇气?也许是借着一点天意,真的,借意,以便掩饰一切。到底她是入了魔,抑或她的心魔在策划?即使当事人,也不愿意弄清楚。

武龙定下神来:

“阿嫂——”

“好黑呀。我很害怕,你来陪我!”

他有意避开这种尴尬,便借词:

“你不用害怕,我出去买‘灰士’,你在这里等我吧。”

说完便打算逃出去了。媚态毕呈的嫂嫂,根本无意让开一条生路,只是越靠越近。

一个古代的女人,在哄一个古代的男人:

“你不要走!你这一走,便去了三月,我很挂念!”

“啊不不不!”武龙还解释,“怎会去到三越那么远吧。”

但是,这个携带着一点回忆的女人,既然要来了,竟是无法摆脱的:

“你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

武龙驾着车,朝市区的路上驶。总是感觉到身后有双灼灼的黑眸,不肯放过他。

她是越坐越不安定了。先自把领口的一个花钮给解开了,趁势一扯,露出横亘的锁骨。手指在上面写着字。

突然,双方都没有准备,她俯身上前至司机的位置,一双兰花手,自背后搂住武龙。她在他的耳畔,用细腻的软语问: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呀?”

武龙只管道:

“——你坐定一点。”

单玉莲看来没有坐定之意了,她犹在他耳边,笑一声:

“你不敢认!你真没用!比不上一个弱质女流。”

乘机在他耳畔吹口气,武龙一颤,赶忙抓紧车大盘,车子方才平衡过来,单玉莲被这一抛,跌坐回她后座去,似是安定了。

武龙如坐针毡,难以自抑了。此时后座伸张一条腿,搁在座位背上,睡鞋半甩,挂在脚上晃荡。他忍无可忍,一手捉住那女人的脚,强力扔回身后,因这行动,车子不免一冲而前,单玉莲人随车势,身子也朝前一仆,放轻放软,半身勾搭住男人,再也不愿放手了。

她啮咬他的耳珠,红唇一直吻过去。武龙也算正人君子吧,只是,怎么抗拒风月情浓?她从来都没贴得那样近,感觉上很陌生,即使在十年前,一百年前,一千年前,她跟他还不曾如此亲密过——二人都有点沉溺。

她记得了,他这样辱骂过她:“我武松顶天立地,不是伤风败俗的猪狗,再干此勾当,我眼里认得嫂嫂,拳头却不认得嫂嫂。”——是吗?他曾经在很久之前,如此竭尽所能地抑压自己吗?

单玉莲嘴角闪过嘲弄。

男人便是这样了,男人有什么能力,抑压意马心猿?男人都是兽。她星眸半张,腻着他,看透他:

“你何必骗自己?我知道你喜欢我!你怕么?”

像等待了很久,数不尽的岁月,制度和主义,伦理道德,都按他不住。他用力地吻她。一脚踏入脂粉陷阱。全身都很紧张。

——她马上把舌头伸出来。在他口中佻挞地蠕动。最迷糊之际,一切都惊心动魄。

车子失去控制。

迎面而来。一辆货车,狂响着号,武龙连人带车几乎相撞,对方闪避得艰险,惨烈的车头灯如利刃一下划过二人的脸。

生死关头,神推鬼恐,武龙急煞了车。

他不能死。

武龙蓦地弹开来,他见到一张泛着红晕的俏脸,欲心如焚,这不是他心中的单玉莲,她只像另一个人,如同来自遥远国度的魂魄依附了她,抑或,她依附了它。

他清醒了。

奋力拉开车门,决绝地下了车,头也不回——他不敢回头,只怕难以自拔。是什么力量把他拔走,他都不知道。

单玉莲目送着这男人畏罪潜逃。

他三番四次地遗弃她。

是根本无缘么?

费尽千般心思,她都得不到他。永远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令他“前进”。那是什么?

她恨得牙痒痒。

茫然推开车门,不知身在何方。寒风梳栉她的头发,一绺飞掠过脸庞,她在咬牙之际,把那绺头发给咬住了。

恨!

忽地,听得一阵熟悉的浪笑声。她循声望过去。

那也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失意的女人,站在大城岔路上。开始有一种很强烈的矛盾。

我要走。我要追上去。我要走。我要追上去。我要走。我要追上去。

她没有哭,只是双目无端地湿濡了。她怕,但又很兴奋。

她的心被搅弄得乱作一团。她把手伸向心中,企图抽出一根丝,抽出来,人就被扯过去了。

那个背影,为一群女人簇拥着,浪笑着,进了一间的士高。

“唉!”

单玉莲无力细想。

一旦细想,因缘总是魔。她也无力回头。

脚踏着碎步,款款地上前。是她的脚,引领她走着一条可知或不可知之间的路。

一推门,她便眼花缭乱——

(但见:一丈五高花桩,四围下山棚热闹。最高处一只仙鹤,口里衔着一封丹书。一支起火,万度寒光,当中一个西瓜炮迸开,四下里皆烧着。说不尽人物风景,旦角戏文。

烟火安放街心,谁人不来观看?)

单玉莲但见一盏盏的金灯,冲散满天繁星阵,黄烟儿,绿烟儿,氤氲笼罩。

楼台殿阁,顷刻不见了。

火灭烟消,尽成灰烬。

音乐变得缓慢,摇曳,古人的脚步。

激光过了。

众人沉醉于世纪之末。

听一派凤管鸾箫,见一簇翠围珠绕。可以醉,便任由他醉倒。银灯映照之下,无从计算而今是二十世纪最末的十年了。谁知道明天?谁寄望明天?穿好一点,吃好一点,得风流处且风流。是的,众人只凄惶地酣歌热舞,不问情由地纵声狂笑。

“Miss,一位?要点什么?”

侍者来招呼。

单玉莲还没“回来”呀。她惑乱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