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8/32页)
单玉莲望着他的举手投足,非常感激。他为她这样地奔波设想……
从来都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这样好。
回想此番南下,在惠州落实。怎么来的?点儿已低了。邻居都不给好脸色,因为一比之下,他们无形中点儿是高了。正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乱人捶。连头发也给剪短。
天天地劳动、下水、施肥,饭是吃不好了,没白天没黑夜的贫贱。想豁命,但无谓呀,终归还是把自己压下了,免得不死不活,沦落到更不堪的地方。眼泪渐渐就不轻易淌了。
过去那么神圣地尊贵地成长,她的感情,原来都是假的。
也曾想过,不如把身子抛出去赚钱吧。即使不接客,到广州的影剧院与“摸身客”看节目,搅点“大动作”也成的……
武汝大见她陷入苦思,还道她相思。便不惊扰。她一定还没洗澡了,他见到她的汗。
安装完毕,男人马上主持大局:“好了好了,我们开始叹冷气!”一扭掣——咦?
发生什么事?
唉,此地电力资源素来紧缺,每至星期日,还由供电部门统一调配,各店号相互错开用电时间,民居则间歇停电。现有的民用电网及电表都已十分老化,怎堪经此巨变?整条街电压下跌,所有电视机图像失真,所有冰箱、风扇停转,所有的灯都熄了。
世界顿然黑暗。
四邻一片埋怨之声,矛头直指单玉莲:
“都是那个姣婆!成天电男人,电到整条街都烧电!”
“害人害物,正牌狐狸精!”
“她不过是鸡吧!”
鸡?
真危险。
听说也有个下放的北京妹丽红,就是跟龙洞宾馆丽湖车队司机小曾合作,他给港客扯皮条,载到郊外,在汽车上“开档”。
丽红后来得了性病,保健医院用激光、冷冻等方法,都治她不好。她出来后,医院立即将全部用过的设备烧毁,表示不欢迎。
丽红拖着残躯回来了,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走不动,身上发臭,脓水从裙里渗出。她有一天说要去晒大太阳,从此不知又浪荡到哪儿去,当她的黑户。
女人,没有根的女人,便是这样。
难道单玉莲不知道自己吃得几碗干饭?还想当上什么位置?
幸亏在此当儿,给她遇上个好男人。
还有脚踏实地的一天。
“不,我不是鸡!”她很傲然地对自己说。在黑暗中,怨怼声中,她还是可以昂起头来的。
这个男人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烧电,拖累了她,便企图令她宽心:
“哗,这就是‘四化’?真是化学了?”
见她没反应,武汝大继续努力:
“莲妹——”
“唔?”
“莲妹,我在元朗有间铺子,卖老婆饼,算是远近驰名。我的老婆饼,皮薄馅靓,很好吃,如果你喜欢,下次我带上来给你。”
单玉莲低下头来。
武汝大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男人在黑暗中是特别勇敢的。趁着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反正她又看不清楚,赶忙把心事一口气地说了,很快很匆促很紧张,中间没有停顿过:
“——其实带来带去带上带落很麻烦你不要笑我人生得矮不过心头高如果你肯嫁给我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说完自己也大吃一惊。
“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忘记了说过什么!”武汝大看不见她淌下两滴感激的泪。
不过也罢,豁出去。
他乘势跪下来求婚。
“莲妹,趁没人见到,你答应嫁给我好不好?现在我数三声,一、二、三!”
单玉莲在踌躇——这个人一下跪,就更矮了。好不好?好不好?
武汝大的声音又自地面响起:
“呀,你是听不真切,刚才数的不算。我再数,一、二、三!”
好不好?好不好?
他开始心焦了:
“我又再数,一、二——”
突见一点烛火,映照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她眼眶中有泪光,佻挞的烛火摇摇晃晃,整张脸也闪闪烁烁,这是新的妩媚,抵得上她以前所有的妩媚。眉梢眼角,表示她肯了,但嘴上不要说,如烟如雾,烛影摇红。
武汝大怔怔地:
“三!”
那烛火所照之处,就在破窗外,赫然已聚集了左邻右里,全都是八婆,埋伏附近,听取一切情报。在这个国家之中,人没有任何私生活。城乡都充斥“小脚事妈”。
单玉莲毅然地点点头。
她转过身去,抖起来了。对着满窗又羡又妒的人影道:
“劳烦你们了,都为我高兴吧?这房子我很快就不住了。浅房浅屋,说话透气都传至街外去。日后我出了香港,少不得也回来探望。武先生铺子卖老婆饼,要吃多少出句声便成——有机会,也请出来看我们!”
一壁说,一壁便把武汝大引为自家人。
她的电波他接收到了。
博得红颜欢心首肯,满足得险遭没顶。
他狂喜,脸上立时充血,心都涌跳上了下颔——因循环路程甚短,如遭雷殛半昏:
“哎!好浪漫呀!好浪漫呀!”
他有生以来,都没如此地浪漫过呀。
奋不顾身地拥着女人,一张圆脸抵在她扑扑的胸脯上。
单玉莲一心只望逃出生天,也觉得这决定是对的,她终于可以重新做人了。
含泪嫣然一笑。
一颗心,不,两颗心各自定下来。
嫁个老实人也是幸福。也许这是冥冥中注定的,不由分说。
此后,武汝大“回乡探亲”往返频密了。每次出现,不单“四转”、“八转”地捎来。还有衣饰鞋袜,把单玉莲装扮得花里花俏的——武先生的品味。他是越看越中意。
单玉莲又过着缤纷的生活了。一套套的洋装,她最喜欢桃红和紫色。连丝袜,也是黑色有暗花的那种。
昨天武汝大又送她一个walkman,和几盒梅艳芳、张国荣、谭咏麟的盒带。
骄其乡里的日子,多么惬意。
而她的申请,也算批得快。
初秋某日,武汝大在红磡火车站伫候了半天,他来接老婆。
单玉莲出闸了,一见这么宏伟的大堂,人群熙来攘往,她的心,跳得很快——是一种奇怪的不安的感觉,心血来潮,有力量促她回头。不,她的故事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