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栩栩如生(第17/36页)
“他不是去找安瑶,而是……”他顿住,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想法,立时手心发凉,“他不会开车!”他如风一样,飞奔去向言栩的停车场。
警察已等在大门口,言栩势必要抢在安瑶前自首,而这里离大门还有一公里。不开车会被家里的人拦截。
甄意心惊胆战,跟着飞跑而去,却见言栩的车尾灯消失在夜幕里。
只剩绿藤环绕的停车场,安静地停着各类世界顶级跑车。她记得安瑶说,言栩兴趣很少,没事干的时候会一个人待在停车场修车,把一辆好好的车拆得七零八落,又完好无损地组装起来。
一天又一天,他像一只勤勤恳恳的小机器人,拆了修,修了拆。
他可以自己跟自己玩一整天,而她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他玩一整天。
日出日落,四季变换,树梢的花儿败了又开,山中美景千变万化,那其实是一幅温馨得让人落泪的场景。
她还记得安瑶说,不要看一个男人为你付出了多少,要看这个男人为你付出了多少他所拥有的。毫无疑问,言栩给了安瑶他所能付出的全部。
言格也是,为了她,一次一次突破他天性的极限。
言格侧脸静肃,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太用力,甄意看见他肩上的伤再度开始渗血。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且高度紧张甚至恐慌的气息,那前边是和他有心灵感应的弟弟。
很快,更多的汽车从四面八方古老的青石道里涌出来,斑斓交错的车灯划破园林中宁谧的夜色。
某一刻,言格突然像被谁狠狠一推,差点趴在方向盘上。他脸色煞白,强撑着一手狠狠揪住胸口,疼得额头上青筋暴起。甄意知道他是感应到言栩的痛了。
前方隐约看得到庄园的大门和闪烁的警灯。
“言格……”看他这副闷不吭声独自疼痛的样子,她的心痛得要死,缓缓覆上他的手,他肌肤的温度冰凉得惊心。
与此同时,前方不远处传来沉闷而剧烈的几声撞击。树叶窸窸窣窣,夜里沉睡的鸟儿像礼花一样,展翅飞向天空。
言栩的车翻了个身,歪倒在路边的水渠里,车身扭曲变形,驾驶室里的人没了动静。
“言栩!”言格跃下车,踏着水飞奔到车前,匍匐进车底去拖他,可他卡在车内,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可怕。他从头到脚都是血。
跟上来的人全跳进水里,想救言栩出来,可空间太小,都无处施力。
油箱破裂,白花花的汽油哗啦啦冲洗着驾驶室。汽油血迹在水渠里漫延流淌,冲刷过鹅卵石,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汽油味。甄意惊得浑身发抖,而言格完全钻进了驾驶室。
她知道她不该这么做,也不该说这种话,可她太害怕,怕得全身在抖,她扑去翻倒的车下,趴在溪流里拉扯他,才开口眼泪就下来。
“言格你出来,车会爆炸的,你出来啊!别这样,求你别这样!”冰凉的泉水漫过她脚上的伤口,她痛得双腿打战,却死不松手,拼命往外揪扯他。
“言格,求求你,别这样!我会害怕,我会害怕啊!”
可他执拗着,全身紧绷着都是力气,她根本拖不动。他固执而倔强,仍在使力拔言栩的腿;她感觉到他在颤抖,沉默的,隐忍的,一声不吭。
他在害怕。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慌张,泄漏的汽油洒在他身上也不顾。肩头的伤再度撕裂,血迹汽油混杂在一起,甄意看着心痛如刀割,他却感觉不到自身的疼痛。
“言栩!言栩!……”他一声声唤他,声音极低,像是从心底最深处发出,透着极度的紧张和恐慌。狭窄的空间里,他惊慌失措时,言栩抓住了他的手臂。
言栩手上全是血,抓一支血淋淋的录音笔,唇角无力地溢出几个字:“交给警察。”
“你自己去。”言格嘴唇在抖,使劲拔他被卡住的腿。
“对不起。”言栩眼神虚空得仿佛回光返照,语气虚弱得像羽毛,“家训说,不准杀人。我违背了,我不是合格的言家人。……家训也说,要保护家人,如笙……就是我的家人。推许莫下水,是为保护她;不让她为她没做过的事自首,也是保护她;可妈妈为什么不同意……家训还说,做错了事就要受罚,妈妈也不让。哥,很多事情,我不明白。”
他黑漆漆的眼睛里缓缓蓄上泪水,在夜色里触目惊心:“哥,那个绑架犯又湿又冷,我真的以为,他已经死了。对不起。我做了无法救赎的坏事。”他的眼泪晶莹地坠落,“哥,请你帮我,救救她。”
言格不听,一贯沉静的人竟狂乱起来:“言栩,请你帮我,救救你!把腿拔出来。”
可言栩一动没动,刚才说的话已耗费他所有的力气,他浑身血淋淋,唯独目光干净,纯粹地望着虚空,渐渐,开始涣散……
“言栩!”安瑶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
她一路奔跑过来,看见车祸现场,惊呆,疯了般想跳下水,却被赶来的警察拦住。此刻靠近,已是非常危险。
“言栩!言栩!”安瑶撕心裂肺地大哭,“你们救救他,你们救救他……”拳打脚踢,却被警察们死死制住,她绝望得尖叫,“放开我,放开我!……言栩!言栩!!”
不知是不是听到安瑶的声音,言栩清黑的眼眸缓缓聚焦,盯着不远处哭着挣扎的安瑶,静止了。
那个眼神,安静,执着,澄澈得好似一眼万年。
他远远地盯着,咫尺,天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只有一滴眼泪砸下来。是留恋不舍的,却终究缓缓垂下头,再也没了声音。
去找灭火器和锯子的人还没来,可车内的汽油不等人了,危险的气息每分每秒在堆积。原本跑来帮忙的警察开始拉人,有一位抓住甄意的手臂往岸上拖。
甄意死死揪住言格,惊恐地大哭:“言格,别这样,你别这样!你先出来,汽车会爆炸的,你出来!言格,我求你!别这样,我会害怕。请你别这样。”
可他狠命拉着言栩不松手,带着比夜色还要浓重的悲哀与凄凉:“言栩,不要放弃;言栩,我们是双生子,一个也不能死。”
他反手握住甄意的手,甄意已有所预感,心一空,凄厉尖叫:“不要!言格,你死了我也会死。请你不要!”可他用力一扯,甄意的手便被迫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