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卷 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第63/73页)

尹铎问:“现在你还对那几位精神病专家的鉴定有异议吗?”暗示甄意一开始有撒谎嫌疑。

甄意弯了唇角,从容道:“自始至终,我并没有质疑专家的鉴定,更没有否认我有精神病。”她嗓音不大,语气和顺,在安静的庭审现场,听着很舒服,“我质疑的是控方。分明有八位专家,却只挑出三位对控方有利的鉴定来攻击我。”

尹铎暗叹她思维敏捷异于常人,任何问题到了她这里,都可以天衣无缝地圆过去。

他道:“我们是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如今你也承认你的确患有人格分裂症。”

甄意没直接回答,转了个弯儿:“我提出八位专家的意见有分歧,是想证明虽然生了病,但我可以控制自己,像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

尹铎不同意:“甄小姐,你的另一个人格非常危险,我不认为你能控制她。”

“你的意思是我的病情控制不住?”甄意问得特别具体。

尹铎觉得她突然细问,应该是给自己设了坑,可想了想,没有发现疑点,便答:“是。你的病情已经有了严重的不可控的伤人迹象。”

甄意不卑不亢:“请你给出证据。”

“你的另一个人格涉嫌杀了两位受害者,淮如和杨姿。”

这句话让旁听席上的众人一阵讶异和震惊,或许还带了点儿兴奋和紧张。

果然是另一个人格杀人!闻所未闻的电视剧情节啊。

一个人格杀人另一个人格不知情的情况,究竟该判刑还是不判?这样的案子放眼世界,都少有先例。

大家一脸拭目以待的神情,愈发期待这场庭审的最终走向。

在这句话引发的一小阵窃窃私语里,甄意格外镇定,嗓音清晰地说:“控方认为我非常危险,说我杀死淮如和杨姿的可能性极大;同时,控方认为我杀死了淮如和杨姿,所以我的状况非常危险。”她仿佛说了句绕口令,想着很久以前言格对她的点醒,这次照搬过来,“这就好比你们假设我杀死了淮如和杨姿,然后找证据来支持。像做实验一样,方法是对的。你们找到了证据,‘我的病情有伤人迹象’。可是,这个证据只在‘我杀死了淮如和杨姿’这点成立的情况下才成立。用这些论据去证明你们开头的假设,尹检控官,这就是你们整个检控团的逻辑吗?”

一番话很绕,但在她缓慢而沉稳的语速下,法官、陪审员、旁听席上的人都听明白了。

这种论证方法每个人在日常中都会用,还习惯性地觉得挺对。可现在经甄意一说,才发觉如此常见而习惯的“演绎”逻辑漏洞太大。

尹铎微微眯眼,刚才那个问题果然是钻进她设的套子里。

这回,他无法反驳。这样的漏洞面前,反驳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甄意见他不搭话,便笑道:“所以,因为我的病情而怀疑我伤了淮如和杨姿,这一点不能成立。尹检控官,在这点上,我们可以达成一致吗?”

尹铎不是不承认错误的人,佩服地点点头:“可以。”

法官也点头,对陪审员道:“请各位陪审员公正对待,专注于控方给出的证据,不要因被告的病情,主观地判定她有杀人的嫌疑。”

陪审员们点头:“是。”

甄意在心里舒了一口气,OK,控方一开始想通过她的病情渲染出嫌疑,这种做法被她一举打破。

首战告捷!

她看一眼旁听席,人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唯独言格,笔直清然。

她对他微微一笑,知道他一定会看到。

下一次询问是淮如和杨姿案的细节。尹铎先向陪审团简要陈述大致情况,等众人对案子有一定了解后,问甄意:

“她们两人被杀的那一刻,你都不记得?”

“对。”

“你在受刺激的情况下,会被另一个人格压制?”

“要看情况。”甄意非常谨慎。

尹铎被她看中心思,只好作罢,重新问:“在受到严重刺激,如生命威胁时?”

“是。”

法庭上起了一小片议论纷纷。

“你在录口供时说淮如想杀你?”

“是。”

“你当时想杀淮如吗?”

“不想。”

“尸检显示,淮如除了摔伤,脖子上还有勒痕。为什么?为什么改变作案模式?”尹铎问。

问题看上去很寻常,可甄意很清楚,他强调“改变作案模式”,目的是排除“自卫情况下的合法杀人”。她只是生了病,不代表她的智商和专业都出问题。

法庭上的人全等着看甄意如何回答这棘手的问题。

她装糊涂地反问:“我不太明白,什么作案模式?”

“为什么先勒她然后把她推下楼?”

“我的确勒了她的脖子,但没有推她下楼。”条理清晰,“在控方没有拿出证据证明我推她下楼前,说我‘改变作案模式’,这不恰当且不合理。”

短短几分钟,尹铎连番被她给抓了空当:“你的意思是,你勒过她,但你对她如何坠楼的事不清楚?”

“对。”

“你勒她的时候,没想过杀死她?”

甄意沉默一秒,脑子转得相当快。回答有,尹铎一定继续问:可能你的负面情绪传染、影响并激发了另一个人格。

等他问出这个问题,即使她回答没有,陪审团也会受影响,认为她是个只要被激怒就会失去理智让另一个人格出来胡作非为的危险分子。

所以她格外坚定:“没有。”反正不是坐在测谎仪。

“可淮如脖子上的勒痕非常深。”

“她想杀我,我为保护自己,把她勒到没力气后就松开了。尸检报告显示她坠楼而死,我勒她脖子并没造成窒息,甚至没给呼吸道造成伤害。”

尹铎暗叹她果然把警方提供的材料研究得透彻。

“淮如在清晨冲入我房间,我一睁眼就看见带血的镜子,她用项圈勒我的脖子。我没找水果刀捅她,我勒她的工具是她带来的绳子。这些足够证明动机是自卫,不是杀人。”

言下之意,不要再给我套上暴戾或有杀人欲的帽子。

她带着微微的警告,一字一句说完,法庭里安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