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A轮 2013年10月—2014年春天(第18/26页)

他们都说——他们。这简直不能更精彩,把“他们都说”换个讲究一点的说法,也许“津津乐道”是个合适的选择。

第二条来自钢铁侠:酒醒了之后,来我办公室。我全天都在。

“灵境,”小潘艰难地问,“你和我说实话,关景恒是不是已经把我从公司里赶出去了?”

她用力地抱了小潘一下,她在他耳边说:“你先去睡会儿,等我回来,我现在到公司去,我去替你想办法,你相信我。”

她会为她刚刚说的那句话后悔。一直后悔。

二十五楼上是寂静的。她想象中的那种——所有人一看到她会瞬间静下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因为是星期六,再加上昨晚的狂欢,过来加班的人很少,所以灵境愕然地望着一排又一排空椅子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正打算敲钢铁侠的门的时候,一个从复印机那里往回走的实习生跟她打了个招呼。很好,看上去,这个孩子看她的眼神照旧,流言暂时还没有真的扩散到人尽皆知。

她很少看到钢铁侠如此端正地坐在台式电脑后面。她知趣地站了一会儿,知道他不会友好地寒暄。一串键盘的声音暂停之后,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和关景恒,是酒后一时兴起,还是认真的?”

刹那间,某个沉淀于混乱记忆中的片段以高清画质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决定赌一把,答非所问地说:“昨晚,在舵主家后门那条巷子里,小雅和你,我看到了。”

他没有表情地紧盯着她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赌赢了。几声敷衍了事的敲门声在她背后响起,钢铁侠的脸上闪现一丝窘迫,他低声说了句:“晚上跟我吃饭。”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雪莉和小雅已经走了进来。

雪莉的语调里倒是有种愉悦:“灵境来得这么快啊,看来是酒醒了。”小雅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所以,我们这几个人都接到了潘垣的电话了。”

钢铁侠习惯性地冷笑一声。雪莉立即无奈地笑笑:“就算是走个过场,也不能不核实一下各方的说辞。我是仔细看过粉叠那边发来的邮件了,法务那边的人还没回复我,不过我自己是真看不出有任何问题。我有点难以理解,潘垣为什么要在这么重要的时候闹这么一出。他自己不知道如果闹大了传出去,影响的是所有人的利益吗?包括他自己……”

“他的智商根本不足以让他理解到这一层。”钢铁侠的表情有种难得的真挚,“你现在告诉他,事情传出去,变成创始人之间互相欺诈,影响的是粉叠下一轮的融资,我敢跟你赌十万块——他根本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而且,即使他懂这是什么意思,他满脑子想的也只是你不让我好过我就毁了你们所有人的好事,智商低的人就是这样,脑子里只有敌人和自己人,你让他假设一下一件事情关系到甲乙丙三方的利益——估计他只能想到3P。所以我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跟关景恒说,早点让他出局……”

话没说完,已经被雪莉和小雅此起彼伏的笑声打断了,雪莉的食指朝着钢铁侠的方向用力点了两下:“你这张嘴……”小雅似乎有点不忍心这样笑下去了,她朝灵境看了一眼:“可是——怎么说,我刚刚跟他们俩都通过电话了,当然是各执一词。潘垣反正咬死了不承认任何股权变更,可是关景恒也讲得好诚恳,他说他完全不知道潘垣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咬他,之前他们都是很愉快地谈好了的。说实话,我相信关景恒不至于刻意地骗小潘签字——成年人也没有那么好骗的,但我也真不相信潘垣是那种恶意诬告、无中生有的人……所以灵境,你跟小潘那么好,我也想听听你怎么看。”

“灵境进来之前,我也是刚刚放下关景恒的电话。”钢铁侠的身子往后一倒,引得椅背轻轻一颤,“他各种保证,说他们之间在去年八月底就友好地达成了一致,各种签过字的文件为凭据,还有退给潘垣的钱,银行记录也没什么问题——所以,现在起,别再让这两个人私底下有任何接触了,小雅,你代表MJ来处理这件事吧,别让潘垣胡闹。”

“好——”小雅再一次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灵境,“灵境,你要和我一起去跟小潘聊聊吗?我觉得有你在可能会好一些……总之,也别刺激小潘,现在的事实反正是没有任何依据支持他说的话,就看我们自己心里相信谁了。”

三双眼睛,有意无意地,齐齐盯住了她。她一直站在那里,感觉像是小学时代考试作弊被抓进了校长室。后来,灵境也问过自己很多次,在那个瞬间,心里有没有过一丝挣扎或者犹豫,每一次,她都只能诚实地回答自己,有过犹豫的,可是没有挣扎。她坦然地望着小雅,轻声说:“我觉得有一种可能。小潘签字的时候,是喝多了的,他当时并不记得。所以他觉得自己只是口头上答应过放弃那些股权,可是并没有真的完成过手续。”

小雅眼睛一亮,立刻和雪莉对视了一眼,雪莉点头道:“解释得通。”但是雪莉随后又难以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人怎么能糊涂成这样?看来,长出那样的一张脸,真是需要付点代价。”

钢铁侠深深地注视着灵境:“你可以自由活动了。”

她踩了三次油门,小白龙莫名其妙地吼了几声,她才发现档位还在P上面。她颓然地跟方向盘对视着,手指发抖,心里惊讶着自己的愚蠢。随后她打开车门飞奔了出去,也许还是地铁稳妥一点,此刻的自己——估计还没见到关景恒就已经因车祸死在三环上。

春节之后,粉叠总算是搬家了,终于租到了像别人家的公司那样的办公室。关总整天为所有员工丢垃圾袋的日子估计已成为历史。灵境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的新地址,不过,当她想起这个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那部再熟悉也没有的电梯前面,按下那个数字。那个数字一直沉睡在她心里,或许就镌刻在主动脉与右心室之间的某处。门并没有锁,也许搬迁的工作还未彻底完成。她惶恐地闯进去,却只看见室内洒满了阳光。

那个大得有些尴尬的单间此刻竟是这样地空。搬家的工程也许还没彻底完成,墙角堆着两排整齐的纸箱子。可是所有的办公桌都不见了,地板上惬意地睡着几只塑料袋,一盆无人认领的植物戳在窗边——好像所有刺眼的光都是由它制造的。厨房的门口横着那张牛仔布的小沙发,关景恒就坐在里面,准确说,他的身体以一个奇怪的形状卧在那里,头偏向了光芒的方向。他睡着了。虽然他的衣柜依然放在厨房里,可是整间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