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B轮 2014年3月—2016年元旦(第20/25页)

“糟糕。”灵境重重叹了口气,“我走错路了。”根据身边传来的呼吸声的节奏,她相信他并没有睡着。“我在前面那条小街里面停一下,打开导航好吗?”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关景恒已经坐直了身子,向窗外张望着:“你这是走到了哪儿?”“我要是知道还能叫走错吗?”“前面是柳罐胡同……”关景恒突然眼睛一亮,“你就到前面去,过红绿灯,在那个小胡同里右转,随便找地方停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开什么玩笑我都快困死了。”她拖长了尾音,像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母亲。“相信我,就一会儿,你肯定没去过的——”

他抓紧她的手腕,他们踩着一地的黑暗,路面上一定有很多树木的影子,只不过融化在黑夜里,完全看不到边界了。灵境没有想到,在建国门的附近,居然还藏着一个如此幽暗的地方。方圆两百米,好像时间在这个小圈子里完全没有流逝过。这两百米之内的北京,依然是灵境童年记忆里的模样——小时候父亲来开会,带着她一起。那是夏天,她一直有个印象,北京的蝉鸣声跟家乡的完全不一样。父亲说:“你看,那个就是灵境胡同,我跟你妈妈是在这附近认识的……”那年她八岁,已经提前开始了叛逆,她觉得这个名字很蠢,她班上有个女同学叫廖梦莎,八岁的朱灵境觉得那才是最美丽的名字。

然后她看见了那道青灰色的古老的墙。“这是城墙嘛——”她的惊喜难以名状。她知道此刻悠长的蝉鸣声一定是个错觉,隆冬深处,如果有蝉,也一定是蝉的灵魂。“是古时候的观象台。”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呼吸温热,“古人在这个地方观天象。这儿白天其实是买票参观的博物馆,可是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我们现在能顺着那里上去。”

几百年前的石阶都造得特别陡峭,也许是古人真的拥有更加优秀的平衡能力。脸庞似乎被冻得发硬,可是身体却在微微地升温。“真的不要紧吗?”灵境压低了嗓门,“怎么可能上得去啊……”阶梯很窄,无法二人并行,关景恒的声音在她背后:“相信我,这道台阶的最上面,有个栏杆……”

那道栏杆应该是用来防止游人掉下去的,但是栏杆与阶梯的尽头处有一个缺口。“我在后面,你不要怕,你能翻过去的,我会托住你。”黑暗中他的声音就是能够让她产生一种没有道理的信赖——从她第一次跟着他右转,上机场高速的时候,这信赖就已经存在了。她在那一道镂空的砖墙上试了试距离,屏住呼吸,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微微地一用力,她已经跨在了墙的缺口处,像小时候一样,双腿晃一晃,一跃,就轻盈落地。再一回头,他也已经翻了进来。他们就像是站在长城的烽火台上——而这个烽火台不小心被人平移到了城市中央。浑天仪就在灵境的身边,只可惜光线太暗了,她看不清它。这个已经在世几百年的观星仪默默地立在那里,她一定不是第一个用这个办法偷偷翻上来的人。这观象台的大小相当于一个普通的小院,只是如果站在中央,会发现自己以一个恰当的高度悬浮于这座城。

“天哪。”灵境快速地绕了一圈,“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你一定是带着别的姑娘来过。”

“绝对没有,”昏暗中,他的手臂伸出来指向地面的方向,“可惜现在天还没亮,不然,站在这里,能看见建国门内大街、海关总署、汇丰银行、W酒店、金龙大厦……”

“大隐隐于市,说的就是这儿吧。”灵境愉悦地托着腮,手肘支在青砖墙上。路灯淡淡地给观象台勾了一个边,她的侧脸在那一点光晕中似乎是自带了滤镜。其实无数次,当堵在二环的车流里,她有意无意地见过这座又像城墙又像钟楼的建筑,她从不知道原来它这么美,也从没想过问一句它究竟是什么。她错觉这个地方的空气似乎比旁边的街道干净些。这就是北京的特别之处——不管一号线多么疯狂,不管CBD和五道口多么拥堵,不管多少人唾弃着它的大城市病,它永远藏着一颗寂静甚至是落寞的心脏。这颗心脏一向不大了解这城市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像这里。

“灵境,我跟你说件事。”他的双臂环绕住了她的后背。

“我在想,春节之前我想跟公司请一个年假,这样我们就有十几天的时间了,咱们出去玩玩吧,去哪都好。”

“我们是夫妻,对不对?”他像是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你怎么啦?”她扬起脸,关景恒微微开始粗糙的下巴正好蹭到她的额头。

“我们是夫妻,我们是共同体,我们彼此信任,对不对?”

灵境没有再回答,她像是需要一点沉默的时间来理解这个问题。

“所以灵境,你听好了,我下面要问的这件事,跟我们之间的感情,和我们彼此的信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明白我意思吗?我需要你和我站在一起,所以你得跟我说实话。”

“你问吧。”

“你和Tony上过床吗?我只想知道事实。”

她望着远处的月亮。

他们已经回到了车里。为了取暖,还是打着了小白龙,让暖气开着。小白龙百无聊赖,不能行驶也不能熄火,只好规律地持续发出某种微弱的声响,像是在空气中吹出一连串气泡,自己和自己玩。

换了灵境坐在副驾上,关景恒直视着方向盘上的某一点,他想要仔细看看她的脸,可是她没有任何表情,这让他有点紧张。

“我没有任何——想要追究谁对谁错的意思,”他几乎要无奈地笑出来,“你愿不愿意先听听我说什么?”

“我不是故意不提这件事。”她迟疑了一下,随后勇敢地说,“好吧,我是故意不想提这件事,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有就是——事情是发生过可不是好多人以为的那样,不会有人相信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没有要你解释呀。”他的拳头用力地在额角顶了几下,“头都疼了。粉叠马上就要被卖掉了,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

灵境怔怔地看着他,刚刚抵达英国的时候,她无数次以这样的眼神在课堂上盯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