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B轮 2014年3月—2016年元旦(第21/25页)
“白千寻用了点手段,拿走了我手上大概一半的股份——现在,对买主来说,有他在,也许粉叠的价值会不一样的。他们一定会把白千寻的股东身份保留,宣传的时候也是噱头——灵境,现在我需要Tony帮我,也许他们这些资方手上的股份都会卖掉,可是我不卖,我要和白千寻一起留下,我知道无论是买主还是Tony都不会喜欢这个提议,我知道在所有人眼里是我把粉叠毁了,他们会想各种各样的办法要我出局……”
“可是——可是如果卖掉了,我们至少能拿到一笔钱,就算是不多,也足够我们把债还掉,再好好过一阵子了。”
“我绝不。”他的手臂落在方向盘上,喇叭尖锐地鸣叫,把周围的夜色震荡了好几波,“你明不明白我不能这么认了?这不全是钱的事情我要留住粉叠,哪怕只有一点点,这样我才有机会证明我之前想做到的事情都是对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之前认定的事情确实不对?”慌乱中她只记得反驳这句最无关紧要的话。
“就算不对,我也要亲眼看着究竟不对在哪儿……灵境,你听好我下面的话——你可以参与谈判,你能随时掌握他们的进度,你选一个合适的时候,跟Tony提出来,我剩下的股份不会卖掉,易主以后的粉叠董事会要留我一个席位,我知道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我出局——很多规则我不懂,可是你懂。你去要求Tony,必须做到我说的那两条,至于怎么跟买主谈判是他的事。他没有选择……”他拉开羽绒外套的拉链,从怀里摸出一支录音笔。灵境的眼睛里慢慢升腾上来一股雾气,他深深地看着那对眼睛,他问自己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但他依然按下了“play”。
那是他的声音,清晰得甚至没有杂音:“为什么你睡了我的老婆,为什么你拿走了我的公司?”接下来是钢铁侠的笑声:“那又怎么样呢?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酒杯碰撞的声音。录音结束。
“我不相信这个!”灵境的脸在一秒钟之内变得雪白,她知道她的嘴唇在发抖,她怀疑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对一定是的,她怎么可能会在半夜里爬上一个古人的天文台——等她醒来一定要跟文娟讲讲……只要可以醒来。
“那天他约我出来,我就知道是鸿门宴。所以我全程录了音。这几句话不是剪接的,绝对真实,只不过当时我们确实是在聊别的事情……”他掉转了脸,不再看她,下巴抵在了方向盘上,“我只需要你在合适的时候,给他听听这个。告诉他他不是没有把柄在我手里,我也想过,如果是我自己去找他,说不定就鱼死网破了。可是你不一样,灵境,如果是你,Tony会答应,相信我,如果是你,他看到我们俩能走出这一步,他会掂量——他是个聪明人……”
“因为他要脸,所以你觉得他会接受威胁?”她已紧紧地蜷缩成了一团,肩膀胡乱地颤动着,似乎已没法完成将两只膝盖聚拢的任务。她不知道自己在流眼泪。她只听得见自己一遍一遍地重复:“我不要。我不会去做这种事。我不要。我死都不去……”他似乎是害怕了,他的双手按在了她的肩头:“别这样灵境,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粉叠是我们两个人的,它不是没有机会的,即使是现在,我也相信粉叠有真正成功的那一天,那时候,都是我们俩的……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宝贝……”
他想要抱紧她,好像能把那种小动物一般的呜咽声埋葬在自己的肩膀里。但是她挣脱了,她拼命地命令自己深呼吸,下意识地按下了车窗让自己的脸庞冷却。“粉叠是你一个人的。”她用力地说出来,“不是我的。即使在法律上,我有权利分享你从粉叠里赚来的钱——它也只是你一个人的。”
“灵境,你现在要跟我争这个吗?”他难以置信。
“这样不对。”她静静地摇头,“就算你以为我和你是一种人,这样也不对。你听好,就算在你眼里,我的工作没什么意义,的确是这样的,在北京每一天都有人能代替我干现在的活儿,可即使这样我也不愿意用这种方式丢了自己的工作——你不在乎,对吧?”眼泪已干,她习惯性地伸出左手,摸了摸他的脸,沿着最为熟悉的轮廓,她想要在那个熟悉的轮廓上重重地给一个巴掌,但是——她做不出,她无力地笑了笑:“关景恒,你从来不在乎。”
一月中旬,MJ公司全体成员都到海边去开年会。也许最开心,不过是在首都机场集合的那一刻,手里的登机牌显示了目的地,航站楼内已经感受不到北京的寒冷,热带的海岛尚且完美地存在于想象中。所以当文娟听说灵境忘记了带游泳衣的时候,尖叫声让值机柜台的小姐惊悚地往这边瞟了一眼。
无非是一些虽然无聊但却不能没有的流程。大家开一天会,一年来表现优秀的员工上台领一下奖,大家一团和气地吃海鲜自助,然后就可以去游泳,或者去游泳池边的bar点鸡尾酒——不过,风景和酒店都美得没话说,就是值班调酒师的水准堪忧。
虽然被文娟硬拖着去买了一身式样最简单的泳装,但是她丢在酒店的抽屉里,连标签都没有撕掉。多数时间灵境都待在房间里,文娟不管什么时候风风火火地回来,都能看到她要么缩在床上追剧,要么发呆。“你要就是想看电视剧,干吗不待在北京?”文娟抱怨过两次,也随她去了。睡眠变得很少,一天里的任意时间她都有可能犯困,最多睡上三个小时,便会突然惊醒。窗外有时是黄昏,有时是正午,有时是不知道进度条已拖至何处的深夜。她就像是活在岩石缝隙里的寄居蟹那样,无所谓晨昏,费力地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打捞起来,关景恒在每一天都会发两三条信息给她。最常见的内容是:我很想你。不过她从不回复。
第四天的清晨,日出后没多久,她总算是爬到了酒店三层的露台上。难得地,此时没什么人。她能够安静地在这里看看海。她离海这样近,可是三天来,她甚至没能仔细听听浪涛的声音。岛上的颜色很浓,从天空开始,到她身边这几株盛放的木棉花,全是油画一样的色彩,万物都在这里的日光下竭尽全力地活着,只有她是个例外。她换上了一条在度假时候才会穿的艳色长裙,试图像变色龙那样混入这一片缤纷里,但是没有用的,谁都可以识破她漫不经心的虚弱,她抱起身边的椰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兴趣使用那根吸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