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天空还远(第2/5页)

他有些恼怒,说:“苏棣棠,你为什么不去上课?”

而她,突然地转身跑开,恣肆的笑声还在狭窄楼道里来回碰撞,卓远微微愣了一下,连忙跌跌撞撞地下楼追上去。

可是她跑得那么快,跑过了三桥,跑过了广场,他从来不可想象一个女孩子能够跑得这样快。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始终采取了逃跑的姿势,从未改变。

终于,她停在卖芡实糕的店铺旁,说:“这个是同里特产,你要尝尝吗?”

卓远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只说了句:“西塘也有,还有青团子。”

再后来,他们就各自抱着大块黏腻黏腻的芡实糕坐在苏棣棠靠着低矮窗户的小床边,和平地啃着。时而有风吹起那串长长红灯笼的一角。

就像此刻,路弈菡把菜单递还给老板娘,顺着卓远的目光看到窗外挂着的灯笼串斜斜地扬起,是鲜艳的大红。

他们的口味差不多,喜素菜和淡水鱼,点了四样外加米饭,弈菡说:“喝点黄酒吧。”

这张桌子的位置,曾经是一张狭窄的床,铺当地人自己套的棉被褥,有大朵大朵的牡丹。苏棣棠就盘腿坐在这里,捧着砖头块一样的书闷着头看,颈椎几欲折断。

她不想上课,她对站在窗边显得有些局促的卓远说得毫无愧色,理所应当。

卓远局促,大部分原因是这间女生的房屋如此之乱使他不知何处下脚,从图书馆借了不还的书,随手丢的图画,还有衣服。

父母在远远的边疆军区,她从小跟着外婆在这里长大。她说:“我谋划过很多次逃去边疆上演寻亲奇遇记,所以外婆始终让我住校。”及至上个月,外婆去世,父母料她伤心欲绝,于是向学校请了三天病假匆匆又回到部队,她索性就直接不去上课了。

“你是打算去找父母?”

她又响亮地笑了起来。

她老老实实地跟卓远回了学校,却做不到安安分分地当学生。语文课上很认真地和老师较劲古文里“同”和“通”的差别,说教科书在骗人;十点查寝她一定趴在顶层做跳楼状说天象有异,因此写了厚厚一沓检查;进而每天放学去琴房听人弹琴,被传出了与高中部学长早恋的消息成为全年级的反面形象,大家对此心照不宣。

进而就衍生出了各种关于她的闲言碎语,说她出入低级娱乐场所,身家不清白诸如此类。

周五放学,她大声地喊“卓远我们回家”,而后在全班同学的哄笑声中拉着卓远出教室。

终于,卓远还是问她,和那个学长的事情是否属实。

她直接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睡过长长的车程,没有回答。

每一次,他都会陪她先回同里,她蜷缩上她的小床,就着水声看晦涩书籍,他在一旁做完作业再自己回学校第二天再回家。

身边的食客换了几拨,卓远还在慢慢地喝着酒,路弈菡打开相机盖对着窗口摁下数张而后递给卓远说:“透过灯笼拍的窗景感觉会不同。”

那一天,董彦去接站,看到路弈菡的手松松地交付在卓远的手心里,虽然与卓远并不相识也还是开起他俩的玩笑,开着自己二手的吉普把两人送到了学校门口便离开了。

走进校门松开手,卓远看着董彦的背影看了很久,而后对弈菡说:“他很喜欢你。”

大一那一年她拿着傻瓜机去参加摄影协会的选拔,看到大家都捧着漆黑的单反有些窘迫。在解放碑集体拍照时,她对着拥堵人群中用竹篓背着幼小孩童的老妇认真按下快门,放下手腕,发现董彦隔着人群对她微笑。

那一天他们并没有说话,而她顺利带着她的佳能傻瓜机进了这支摄影正规军。

董彦是积极而热爱生活的人,笑起来就像重庆夏天灼眼的阳光,又像山城潮湿的气候。他对路弈菡的照顾无微不至。

显然的,他欣赏她懂得她,这个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干练而现实的女子,他知道她隐藏起来的另一个自己,可是,她的心好像始终都是平的。

如果对着一个人日久生出习惯的亲情那么她宁愿这个人不要是董彦。

后来他离了学校,混出了名气,开了公司,能从百度轻易搜到他的种种。他希望路弈菡能与他一起打拼。

她摇摇头,说要司考,拒绝了接替影协主席的职务,虽然此时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厚重单反。

他如常邀她去工作室看作品,满墙归在“还是旧时江南梦”名下的组图,使得她的心停滞了下来,在褶皱着被融化。他说:“这是我最初开始摄影拿着借来的傻瓜机拍摄的照片,粗糙、稚拙,可是比后来的所有都真实。也许,你该去一趟这枕水千年的江南,再来给我答复。”

于是,她真的背着包上路,去他生长的江南,去听一听自己的心。

她说:“有些事情找不到原因,喜欢或者否定。”她看着卓远,看得很认真。

有的时候路弈菡给卓远占座,有的时候卓远靠在楼梯的转角处拎着饭等路弈菡下课。

那一天卓远的室友们拿到文明寝室的奖金,找着名目聚餐,强命卓远叫上他的绯闻女友路弈菡。卓远说给弈菡听时,弈菡欣然应下。

一群男人推杯换盏偶尔口不择言之间,纷纷说起:“卓远你小子从大一就开始不停拒绝女生,说自己有女友我们都不相信,原来就是路弈菡,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可够严的。”

路弈菡笑着应酬,目光随意扫过卓远略微有些不自然的面色,随意里是她一贯的沉静认真,深深地看进去。

那一天,卓远没怎么喝,倒是弈菡得体地接下许多酒,一杯又一杯。卓远送她回寝室,她明显是喝多了,却拒绝卓远扶她,卓远强制性地抓紧她的手。

站在寝室楼下,难得山城的夜晚看见清楚繁星,卓远刚想松开手却被路弈菡反过来紧紧握住,把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前,坚硬背部没有规律地起伏。

那张微笑而自信的脸瞬间碎裂,卓远的手悬在她柔顺长发上,迟迟落不下去。

可能迟迟落不下去的还有自己那颗心。

曾经,他多么希望苏棣棠亮烈的眼睛里能落下来泪水,可是她始终只是肆无忌惮地在笑,快乐的、嘲笑的、随意的。

以前常常被影协找来做讲座与培训的董彦每次都要等在宿舍楼下,等弈菡出现,两个人一起吃火锅喝山城啤酒,偷拍兴致勃勃的饮食男女和卖唱的艺人。

在图书馆里找书的时候,隔着书架,听到同寝室的两个女孩窃窃私语地议论现在董彦似乎蒸发一般,影协和周围的人都纷纷传言他被路弈菡和卓远的恋情所伤躲进深山小镇舔舐伤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