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天空还远(第4/5页)
他知道她看到了他,她在看着他,可是那张脸上除了笑容,再读不出其他。
“这是我师妹路弈菡,也是影协的,她男朋友,卓远。”董彦介绍着。
苏棣棠点点头,和路弈菡握过手之后自然地把手伸到了卓远的面前,卓远轻轻握住这只手,曾经他那么用力地拉住她拖住她都没能控制住她逃跑的念头,而现在,她轻描淡写地把手伸给他,这就是所谓似水流年的力量么?
苏棣棠笑着打量了一下卓远和路弈菡,而后对董彦耳语了两句便转身进了会场,董彦拍拍卓远,说:“连我这小模特都说你们很般配,结婚照一定不能让别家去拍。”
路弈菡看着这些或风景或人物的图片,光影传达另一片天地,是摄影的意义所在,有内心曲折蜿蜒直至通透的路途。她看得太过认真,因而忽略了卓远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
他看到苏棣棠周旋进了人群中,他忽然很想喊住她,当所有的人都在赞叹照片里笑容深透的苏棣棠时,他在寻找她活生生的面容,而她已经不见。
路边一家简易的小火锅店,路弈菡举着相机透过有些油渍污浊的玻璃窗拍摄面目模糊的行人,“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够开自己的摄影展,它的主题一定是,路途。”
“那么为什么你不走董彦的路?”卓远低低地问她。
路弈菡放下相机,半晌才说道:“谁都有过做梦的日子。”行走钢索,平衡现实与梦想,她只是被生活无数次的砸醒过方才知晓另一种坚持的方式。“就像你的水乡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的梦,可是为什么,你还要离开,董彦还要离开,苏棣棠也要离开。”
十二
董彦的摄影展很是成功,且不说这样自己掏腰包的艺术事业能够获得多少报酬,至少在他能够负担的范围内算是收获了许多好评。用他的话来说这叫做自产自销,平时对着扭捏作态的模特拍摄各种商业图片,终于换来这样一个净化空气的机会。
不能免俗的庆功宴选在了磁器口的一家酒吧,那一天路弈菡有些微微的发烧,不近的路程,卓远有些担心要陪她去医院,她摇摇头说没关系,只是低烧。
都是董彦的朋友,路弈菡也都熟悉,寒暄几句便坐在了角落的位置。
董彦过来本想打个招呼便坐到别处去,卓远说弈菡略微发烧董彦便坐了下来询问起身体状况,于是三个人便断断续续说起学校里的新闻。
“我来迟了,刚睡醒。”正是大家热闹聊天的时候,苏棣棠吐着舌头带上酒吧的门。
“歌手迟到该扣工资。”大家冲她喊了起来。
棣棠做出无奈状,而后跳上了歌手的高脚凳,随手拨了一下电吉他,调试起话筒的高度。
谁能给我无限辽阔
张望天空 空空如我
告别异乡孤独的客
谁能给我自由的窝
坐在屋顶晨光直射
溜出一段空白生活
没有人 发现我
路途比天空还遥远
漂泊的心一直辽阔
如果世界只留给我一天
也会这样选择生活
是曹方和弦简单的小调,苏棣棠唱得滴水不漏,神色泰然,卓远在看着她,想起少年时的梦境,想起她午后亮烈的目光和奋力的奔跑,只是为了你心里的那一条比天空还远的路途么?
她放下吉他端着酒杯,开着不伤大雅的玩笑,擂起酒来,完全忽略卓远的存在。
卓远忽而站了起来,路弈菡摇晃了一下被坐在旁边的董彦扶住。
他用力拉住棣棠的手腕,不发一言,把她拉出了酒吧。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董彦皱起眉头,路弈菡没有去迎接他的目光,默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十三
他不知道要把她拉到哪里去,只是一直往前走着,终于棣棠顿住了脚步,不再跟着他走。
是晚上,夜空被撒了几粒黯淡的星辰,棣棠在石板路边上坐了下来,说:“我现在很好,你也很好,不用再押着我去见官了吧。”
卓远想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酝酿起了那一次的逃跑或者私奔,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她打算怎么样?他看着她,却问不出话来。
看似安分的那一年,苏棣棠放学便去餐馆打工,晚上去酒吧做侍应生和驻唱乐队学起了吉他架子鼓以及唱歌的小小技巧。宿舍书桌最下面的小抽屉里是她一点一点攒起来的路费。从董彦离开之后,从董彦投注到摄影事业里开始,她就独自下了决心。
她说:“你能想象么,此刻面前的江水竟然也流到过江南的故乡,流经过我的你的窗口。”
卓远没有说话,只是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她依旧张着空空的眼睛笑着说:“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如果还有一次生命,我会选择另一条路,像董彦与路弈菡那样去坚持自己的坚持。其实我们,是殊途同归。”
“是不是还会走。”也许本该有教条的质问,本该有原谅与否的争吵,可是说出来却只有这一句不带问号的疑问。
“不知道,也许觉得这里也乏善可陈了,就再出发。”
忽而他想起那一个下起雨的夜晚,那一个天光渐渐过度褪尽墨色的过程。她说:“看了夜晚,看了清晨,又是下一个地方。”
路弈菡的体温渐渐高了起来,董彦只好结束了这已经不欢而散的聚会,陪她去沙坪坝医院打吊针。
董彦等着她开口询问其中原委,虽然卓远突如其来的举动他也不明就里,可是她始终沉默地盯着电视看新闻。
董彦出了输液室,给卓远打去电话,准备告知医院的具体位置,希望他能来。
路弈菡熟练地把输液针从左手上拔了出来。母亲多病,输液总是在家里由她来负责,多雨的四季,她为母亲寻找血管,涂抹酒精,听母亲说起她无法想象的另外的时代,也因此她懂得成全自己的同时还要顾及他人的心与期许。只是这还是她第一次给自己拔针。
她飞快地跑出了医院,董彦连忙合上手机跟了出去,已是深夜,空亮着霓虹街灯,只不见人踪。
“怎么了?”棣棠问卓远。
卓远摇摇头:“不知道,电话断了。”
“你回去吧。”棣棠站了起来,踩着人字拖的脚趾也没有涂抹任何斑斓的色彩,短而干净,“我住处就在这里。”
卓远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她说:“你看这里很好,有从蒙古来的画画的女孩子,有来开酒吧的北京帅哥,有卖旧书的木讷男子,有故弄玄虚周易懂得还没有我多的算命老爷爷,你可以放心我。其实,你是喜欢路弈菡的,对不对。”
在苏棣棠转身走回雨淋千年的古镇的时候,就像日日不休的江水一样,许多东西也一同随之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