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律风(第8/9页)
就在这个月末,我拿到了业务统计报表。我的话务量是一万六千多分。是全台第一,奖金拿到了近三千块。阿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我。
我决定让丁小满不要再打过来了。
他
今天晚上,我看了一个电视节目,叫《幸福在哪里》。
说的是老两口的故事。老太太得了一种怪病,叫作“进行性骨化性肌炎”。得了这种病,全身都僵硬了,变成了一个木头人。老大爷就每天把老太太搬来搬去。吃饭、上厕所、去医院。老大爷也很老了﹐有七十多岁了。搬老太太搬得很吃力。但是他说他不累,是很好的体育锻炼。
他们走了很多医院,看了很多专家,都没有用。老太太只有眼睛和嘴巴还有手指头能动了。老先生给老伴儿发明了一个读报器,可以用手指头卷报纸看。老先生给老太太读书。老太太是个退休的中学老师,老大爷就给她读以前学生的作文。读着读着,老太太眼睛里头,突然亮一亮,眼泪从眼角流下来了。老大爷帮她擦眼泪,一边不好意思地向镜头笑笑,说,大丫儿,徐记者在这呢,哭啥?老太太眼球转动了一下,用很清楚的声音说,我哭,因为我觉着幸福。
这个节目把我给看哭了。俺赶紧把眼泪给擦了,怕给人家看见。男子汉,不作兴哭哩。
俺想把这个故事讲给阿琼姐听。怪感动的。
晚上跟保安队的小郑和大全出去吃了麻辣烫。肚子老咕噜咕噜叫,跑了好几趟厕所啦。这不,又叫起来了。
上厕所得下两层楼。到了门口刚想进去,听见有人说话。是李队。
李队说,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不过没想到你这么阴。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是志哥的声音。我心里揪起来。
老李,你在演艺厅教手下的卖丸仔,这事是我压下来的。你有数,罢手吧。
李队“呵呵”地笑起来,你装什么好人。上个月我瞅见水箱里少了一袋粉,就知道有人做了手脚。八成也是你。
志哥没说话,李队说,你放手。
志哥说,是我,没错,那是给你一个教训。你是不知死,还是真傻。这玩意儿超过五十克就是个死。你死了十回了。
李队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上了这条道,还怕死么?都说人为财死。虾有虾道,蟹有蟹路。我比不过你裆里的二两肉﹐不想点儿别的营生,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
你说什么?志哥的声音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
李队愣一愣,发出很奇怪的笑声。这笑声在厕所里传开,空荡荡的很瘆人。他说,路志远,你以为你现在红了。你和老板老婆那点儿事,别人不知道?你就是个男婊子。
突然有很沉闷的一声响。我闯进去,看见志哥把李队摁在地上,拳头狠狠地擂下来。地上有个塑料袋,摊着一摊白白的东西,好像洗衣粉。都混在脏水里头了。
志哥抬起头,看见我,一错神。李队使劲把他蹬开,从怀里抄出一把电工刀,栽到志哥的胳膊上。
志哥嚎叫了一声,撒了手。李队一步步地朝他挨上去。他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人一仰,后脑勺磕在洗手盆上。我看见志哥的身子顺着墙根儿慢慢地倒下来。
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了李队。他没有提防,摔在我身上,把我也压倒了。这么胖,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电工刀也甩到一边去了。李队和我滚在了一起,李队掐住了我的脖子,我使劲地挣扎,胸口越来越憋闷。一股子腥臭气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让人想要吐。我的手在瓷砖地上使劲扒着,突然碰到了那把电工刀。我抓起来,猛地捅下去。
掐住我脖子的手,松开了。
我咳嗽着,推开了身上的人。他一动不动。我看着李队趴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嘴也张着,好像要喊什么。那把电工刀正插在他背上。保安服上是一大块紫颜色,那块紫越来越大地漫了开来。
厕所的水箱突然“哗啦”冲了一下水,吓了我一跳。然后是流水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大。
志哥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过去推了他一下。他的头垂下来。
我站起来,一点点儿地往后退。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监控室的。
我坐了一会儿,抓起电话,手好像上了弦,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通了。
我心里一激灵,把电话挂掉了。外面的天,黑得透透的。
她
几个公安走进来。
他们问我,你认识丁小满吗?
丁小满三天没有来电话了。
他们说,他们打出了亚马逊娱乐城监控室的电话一个月来的通话清单。唯一的外线电话,是打给我的。
对面的亚马逊娱乐城。
一个大胡子的男人对我说,丁小满最后一个电话是在七月十六日凌晨两点二十五分打来的。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我摇摇头。
男人的口气重了﹕你要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亚马逊娱乐城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丁小满是最大的嫌疑人,现在畏罪潜逃。
我说,他会去哪儿。
男人说,我们也想知道。
转眼间,大大小小的线路与仪器在我身边布满了。男人说,别紧张,这是电话定位追踪系统。我们估计丁小满还会打电话给你。你现在照常工作。到时候,你知道应该说什么。
仍然是各种各样的人打电话进来。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每句话都在监控之下。他们仍然在电话里头,尽情暴露着自己。一个男人告诉我,他想和他的情人殉情,征求我的意见,哪种死法既无痛苦死相又最好看。一个老太太怀疑她的女儿和女婿在琢磨她的遗产,问我如果偷偷捐给红十字会,需要办什么手续。一个小姑娘告诉我她因为来月经受到了体育老师的嘲笑。她决定去教务处告他非礼用来惩罚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虽然她其实暗恋过他。一个喝醉酒的男人,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在电话里做爱。他说他可以付费,给他个卡号让他把钱打过来。
我不动声色地将他们敷衍过去。
大胡子公安皱了皱眉头,说,你的业务够繁忙的。
到了午夜的时候,所有人都很疲惫,也包括我。
丁小满的电话是在凌晨三点打来的。
他说,姐……
我说,小满,是你么?
大胡子公安一挥手,手下人立即戴上了耳机。定位仪的屏幕也开始闪动。
小满说,姐姐。
小满哭起来了。
我静静地听他哭。这哭声被仪器放大,在房间里回荡开来。
大胡子做手势,示意我说话。
我说,小满,别怕。
我的眼睛好像被什么击打了一下,有很热的水,从眼角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