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狼患(第7/11页)
三炮到底是三炮。换了一般人,早就腿肚子抽筋,瘫软尿裤子了,根本动也动不了步。可三炮这些年就跟刀子和垂死挣扎的牲畜打交道了。三炮知道只要躲过它们的第一下疯狂的猛扑,就可能找到对付它们的有利机会。三炮当即就地一个赖驴打滚。
那狼果然就扑空了。由于冰面太滑,狼想立刻刹住前爪很不容易,就势向前扑出好几丈远。三炮急忙原地站起来,稳住身子,佝下腰,两眼盯死那狼扑出去的位置。
三炮壮胆似地对狼说:“日你娘的,瞎了你的贼眼。”
狼只是远远听着,并不跟三炮答腔。
三炮就嚷得更响亮:
“来唼来唼,你是你娘养的赶紧过来唼!”
狼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狼大概不想再听眼前这个杀生成性的屠户的一通谩骂了。狼谨慎地拧着身体,嗷嗷叫着,伺机要再次发动有力的进攻。狼一声不响地站在三炮前面,伸出裹着森森白气的舌头,瘦削的身体显得十分狭长,两侧的肋条骨一棱一棱凸现出来,腹部瘪瘪的,好像有半年没吃过一口东西了。
三炮冲那狼说:“把你个狼日下的,看你敢不敢过来!”
狼也定了定神,重新打量眼前这个难缠的、骂骂咧咧的屠户,绿色眼光凶残地跟三炮对视着。然后,它开始一步一步朝他逼来。一旦狼开始向他逼近,三炮就不能再骂了。情急中,他的双手忽然摸索到了自己腰间的那条结实的武装带——这还是有一回他给人家杀猪后主家送给他的——三炮立刻从腰里扯下那条革制的武装带,皮带子有五寸来宽,关键是那副四方的镩子是块明晃晃的钢家伙,迎着月色,一闪闪地发出银白的一道寒光。
狼已经来到三炮跟前了。但狼有些犹豫不决,它开始左顾右盼。狼不怯三炮,可狼惧怕三炮手里的那个发着光的物件。狼就地蹲在冰面上,白气从狼的鼻孔和唇齿间一丝丝钻出来,立刻结成霜花,包裹了狼黑色的唇鼻,看上去像是被冻成一只雪狼。
三炮早把皮带对折过来,两只手各拽着两头,用力一拉一扯。皮带之间就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像牧人甩响了手里的皮鞭。
狼被怔慑住了。但狼并不想就此放弃。它在等待一个最佳的冲锋时机。
这当间,三炮已经想好了对付狼的招数。三炮当然不能就这样冲过去。三炮想以逸待劳,最后再反守为攻。
狼呼呼地喘息了一阵子之后,似乎也寻找到了对付敌人的最佳伎俩。狼慢慢地原地扭头向后抹了个身,像是准备逃跑似的。哪想,这畜生却出奇不意又猛地倒踅过身体,四爪快速助跑,最终从冰面上呼地一下跳跃起来,速度快如闪电。
三炮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畜生会这么快又要发动二次进攻,而且速度和气势咄咄逼人。但三炮手里的皮带也已经准备好了。狼头冲过来的一刻,三炮手里的东西形成了一只很圆阔的套子,随着瞬间的惯性,套子不偏不斜正好套在狼的头上。而狼的牙齿也同时叼住了三炮的一只胳膊,尖利的狼牙钉子一样戳进肉里。狼奋力一摆头,三炮的袄袖就开花了,胳膊上的一片肌肉硬给撕下来,血滴滴答答落在冰上,变成一只一只大大小小的黑的窟窿。三炮疼得怪叫几声,两手借力往回猛扯,套在狼脖子上的皮带立刻缩小了,再缩小。
狼也跟着吱的一声尖叫,凄厉的哀嚎声像针芒一般刺穿了整片黑夜,然后,那声音就彻底跟黑夜断开了,淹没在霜气和月色中。
三炮顾不得汩汩冒血的伤口,照着狼的头面,抡起拳头一通猛砸狂捣。光拳打还不够,他把狼头摁在冰上又使劲用脚踢踹,直到那匹狼倔强有力的脖子,在三炮的皮带套里渐渐绵软最终失去力量,哀嗥声也化成一丝微弱的气流为止。
三炮腿脚一打滑,人也跟着瘫软下来了。
又过了好大工夫,三炮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站起身来,他将奄奄一息的狼倒提起来抖了抖便扛在肩上。三炮很早以前就想弄一张上好的狼皮子,这次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不过,这晚遇见狼的事,三炮确实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起过,就连糜子和串串娘俩,也一点儿不知内情。
七
寡妇牛香吃肉的事像一条重大新闻,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大伙都愤愤地说:“牛香人家有后台子呢,吃点肉又有啥稀罕的。”也有女的很不服气地直啧嘴:“我们咋能跟牛香比嘛,她身上有的是肉,肉厚着哩,走路都乱抖呢,三锥子也扎不出她一滴血来,拿肉换肉还不容易?!”这话就传到虎大的耳朵里。虎大暗地直冒火星子。
虎大这些天确实没工夫,也没有心思再蹬牛香的门。虎大本来是打算到公社报个告去的,狼在村里出没的事实他不能不放在心上。还有,虎大那夜做的那个日怪梦,狼皮褥子死死把他裹住了。梦是心头想,虎大明白这个理。可虎大就是塌实不下来,心总高悬着。虎大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觉得可能有什么情况将要发生,但他的目光还无法穿透所有的事情,看到未知的将来。他只知道听天由命,过一天算一天了。因此,思忖再三,虎大终究没有去公社报告。他想情况也许并不像他想象得或者大伙传言得那么糟。牛首山里下来个把匹狼,也不足为奇的。这种时节家家户户都快要断炊少顿了,山里的狼找不到猎物,跑到村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水来土掩,狼来喊打呗。
于是,虎大私下拿定了主见。一天清晨,他用力敲响了队部老树下的那口破钟。这是在红亮家失火后,大伙再一次听到了钟声。大伙都以为,当年的那个打狼英雄要再次出山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接踵聚拢过来。没想到,虎大却一反常态,板着脸孔跟大伙交代:
“狼就算来了,也都莫慌莫怕,从现在起天一擦黑就乖乖睡下,各自闭好门户,别都一个个夜游神似的到处瞎跑。”
转脸虎大又补充道:“谁不想要小命了,只管去外头胡骚情,出了事都别怪老子没把话递到你耳朵里!”
然后,他就冲大伙挥挥手说声:“散了吧。”
人们都一愣,全被晾在会场上。大伙在虎大的脸上,已看不到往日的那层风光了。
会后,虎大径直钻进寡妇牛香家。
牛香没来开会。不是牛香没听到队部响起的钟声,她听得清清楚楚的。她家离队部近得很,走几步拐两个弯子就到了。牛香不用去会场,她站在自家院里,都能听清虎大讲话的声音。牛香当然听到了钟声,听到了所以才不想去参加的。
虎大一进院,见牛香家最小的一个娃子,嘴里咂摸着一块白森森的肋条骨,看得出来骨头上早就没一丝肉星了,都被牙齿啃磨得发光了,可那小鬼头仍旧叼在嘴巴里,跟狗一样咂得津津有味的,清鼻涕挂在嘴唇上,亮汪汪地上下闪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