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症状(第2/20页)

这时,秀明在旁边高声喊起来:

“虎队长你就别难为他了,他把粮食都给我吃了,是我和广种娘一起吃掉的,你就饶了他吧。”

没等虎大做出任何反应,我们村那些围观的男女社员已经迫不及待地叫嚣起来,他们抓了身边的土块瓦片泥巴和树枝冲上来,有的当即脱下自己的一只鞋,顾不得臭气熏天,踮跳着脚尖,挥动手里的东西来砸秀明和红亮爹。也有个别女人,情急之下从头发上取下簪子发卡,铆足了劲上来戳秀明的脸和身子。她们嘴里不停嚷嚷着,都像喝醉了酒在撒酒疯。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看我们不撕烂你的臭×!”

“非要让她把吃下去的粮食都一颗一颗吐出来!”

“亏她还是娃娃老师呢……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扒光了衣裳看看她到底是个啥货色!”

我们村这帮女人疯野起来比老爷们凶多了,只要有一个人带头,稍微扇扇阴风,就都让撺掇起来了。一时间眼球充血了,头脑发烫了,丧失理智了,连头发都鸡冠子样直竖起来,一个个斗性十足。她们一股脑涌上来,七脚八爪就把秀明身上的布衫子撕开了,剥掉了。等终于穷凶恶极地撕扯剥脱了秀明的衣裳,这帮老娘们也都傻眼了。我们村这帮婆姨谁也不会想到,秀明身上会跟她们有那么多的不同之处。同样是个女人,人家秀明的身子实在生得又白又嫩,胳膊粗细匀称,两只肩膀头圆润圆润的,看不到一点骨骼架子,肚子和小腹也平平滑滑的,一点赘肉都没有。尤其是,那一双颤颤晃晃的奶,还裹着一件雪白雪白的胸衣。女人们的眼睛红了白了又绿了,瓷呆呆发愣,嘴巴半天咕哝不出一点声音。

不光是这帮女人愣怔住了,就连站在一旁的虎大,还有其他所有在场的男人也都把舌头吐出老长一截,狗样地不停喘息着,两只眼珠子全都挤聚在一起了,仿佛今生再也分离不开了。虎大不是没有想到,当初相中秀明去学校教书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的不俗不同之处。但是,注意跟亲眼目睹是有天壤之别的。区别就在于,这以前虎大眼中的秀明是文文静静的知书达理的那种女人,有文化,有性格,文文雅雅,让人看了肃然起敬不敢亵渎,仅此而已。可现在,虎大眼里的这个被扒掉衣服的女人完全是他没有料到的。这个女人怎么会那么白,那么细皮嫩肉呢?按理说,秀明嫁给广种有些年头了,说残花败柳有点过了,可怎么也是个结婚多年的婆姨呀,又不是个黄花闺女!

虎大跟所有在场的男人算是大饱了一次眼福。但虎大毕竟是虎大,虎大见过大场面。虎大还是有一些思想觉悟的。他马上就注意到四周的这些个馋猫似的男人了——他们的舌头收不回来了,眼珠子都鼓得快从干巴巴的眼眶子里跳出去了。虎大突然大喝一声:

“滚!统统给老子滚球远!”

那些男人被虎大猛地一吼,个个受到了惊吓,一不留神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乱叫唤。撒完泼的女人也如梦方醒,眼珠子由红变白,又变绿了,嫉妒的血液再次涌上脑门,晕晕忽忽不管不顾地围过来。她们咬牙切齿地动手掐拧秀明的身体,撕秀明的头发,正想以此来解恨的时候,却被虎大冲上来拨拉开了。

虎大高声说:“行了行了,你们都算哪瓣猪鼻子大葱?杀人不过头点地嘛,要会控制你们的情绪,积极踊跃自然是好事情,但也要讲讲原则的嘛……你们还不给我回家……该干啥干啥去!”

虎大说着早脱下自己的黑布衫,过去给秀明盖住半个光身子。秀明眼泪汪汪的,早泣不成音了。虎大当即宣布会就开到这里,又喊人送秀明回家去,却不理睬依旧捆在那里的红亮爹。红亮爹早已没了声气,被众人几番冲击和扭打,蔫头耷脑昏死过去了。虎大的声音刚落,有个女社员就自告奋勇地跑上来,把秀明搀扶起来了。

她就是我们村的寡妇牛香。她也一直挤在人群中观望着。可刚才牛香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凶猛地冲上去。寡妇牛香跟别的女人不太一样。通常是,别的女人要做的事,牛香却偏偏不去做。牛香想要做的事,又总是招来别人的一通冷眼。牛香的两个大点的娃子也在秀明的班上念书。牛香连着看了两场这样的大会,心里有点不落忍了。牛香素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肠的女人。可同样是女人,秀明究竟犯了多大的罪过呢,非要被他们这样没完没了地折腾羞辱。

牛香小时候确实也没念过几天书,所以,很多问题她是想不明白的。但有一样牛香心里最清楚,牛香知道广种长年不着家门,秀明一个人陪着婆婆过日子,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同情这东西往往又出自同病相怜。有时候,牛香也会很羡慕秀明,有知识、有文化,站在讲台上教书多么风光,可更多时候牛香又是可怜秀明的。这种感情完全是出自于一个寡妇对另一个形同寡妇的女人的真切怜悯。

牛香去搀扶秀明的时候,虎大当然看在眼里了。虎大不光看在眼里,心也跟着动了一下。虎大的脑子里突然就把这两个类型完全不同的女人摆放在一起了,场景是晚上,一间小屋,一面热炕,一会儿是寡妇牛香,一会儿又是秀明老师。虎大已经很久没动这种很邪的念想了。

事实上,自从腊月里红亮家着火、村里闹狼事,到现在大伙整天忙着搞纠察,虎大几乎再也没有往寡妇家的院子里钻过。虎大几乎害怕晚上跟自己的老婆睡在一起。都说四十如虎,虎大发觉老婆真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年轻时虎大想弄她的时候,女人总是遮遮掩掩半推半搡不让他尽兴。可如今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女人一到夜里就猫娃子样地扒拉他的被子,把一只滚烫的肉脚片子使劲往他的尻壕子里伸探,弄得虎大心惊肉跳。虎大挣脱不开,可又总是显得力不从心,被女人缠磨得实在没法了,他干脆就抱了铺盖卷以最近工作太忙为由,搬到村部一个人住了。

虎大暗自想着梦一样好的美事。光想想还不够,远水是解不了近渴的。虎大见牛香已经搀着秀明准备走了,他又临时把牛香叫住了。

虎大问:“你这是把她往哪里弄?”

牛香站住,扭过头看了虎大一眼,没说话。

虎大说:“问题还没交代清楚,她现在哪也不能去!”

牛香说:“虎大主任的意思是……让秀明留下来?”

虎大连忙给牛香递了个眼色,又冲队部那边的房子看了看。

牛香当然就明白了。明白是明白了,可牛香却不按虎大的意思去做,相反,她转过身扶着秀明,二话不说走开了。虎大还想再把牛香叫住,嘴巴张开了却没发出声来。虎大不由地暗自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