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夜(第4/4页)
酒是一滴不剩了,目前的情况,我提出再换个地方喝酒似乎不妥,酒精在我身上缓慢地起了作用,我感觉舒适和疲乏,觉得一切都荒谬无稽,一切也都可理解。酒精在岳小旗身上起的作用有限,他还像刚来的时候一样,带着微醺的和善和充沛的精力。我说,弟弟,现在怎么办?你找我来到底要干吗?他说,我就找一个信得过的人说说,然后和我一起把她埋了,万一有一天我死了,还有一个人知道她埋在哪。我说,你准备埋在哪?他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就埋在这个公园里行吗?就顺到这个湖里?我说,我以后还得来踢球呢,别埋这了。他说,那就远一点,埋在顺义或者通县,我就怕不一定什么时候要盖楼,再把她挖出来。我说,我有个疑问,人没了,总有人要报警,她的朋友家人,你怎么解释?他说,她的病派出所是知道的,我就说她走失了。我们小区的业主和物业正在对峙,要把物业炒掉,这段时间监控全瘫痪了。我说,所以你选择这段时间动手。他说,我就是试了一试,没想到一击就中了,就好像当年要孩子一样。我说,你是一辆什么车?他说,斯巴鲁。我说,好,我去撒泡尿,回来我们一起找地方。你知道吗,你找我算是找对了人,东北人,兄弟一句话,十年生死两茫茫,懂吗?他说,哥,你慢点。我说,到时你别上手,留下指纹,让我来,谁能想到是我呢?你丫还真是聪明人,人群中多看了我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实话说,这么多年我跟我原来那帮兄弟远了,我一直在等着这么一个机会,为谁出点力,你是真体谅我,真了解我,别动,容我撒泡尿。说完我走到草丛里面撒尿,气温大概降到了二十四小时里最低的时候,尿液零零散散撒到杂草上,好像短暂融化的雪水。二十年前我跟一帮人在街上胡混,经常闹到这么晚,有时候路上走过一女人,我们就过去护送她回家,边走边聊,送到胡同口,然后再回来坐在路肩上聊天。我不爱回家,我爸老跟我妈打架,动不动就把我妈打到医院去,我妈也有错,但是那又如何呢?我试过几次,打不过他,连他的脑袋都够不着,等我长大了,想废他的时候,他却自己病死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是骗那些怂蛋的。尿完之后我猫着腰在草丛里找了一会,在一棵小树后面找到了那把匕首,我摘下围巾把刀刃包上,脱下鞋子用另一只手拿着,绕了个弯走出来。岳小旗背对着我,两只手肘放在膝盖上,好像在思索我刚才的话,我把刀柄对准他的后脑,脑子回想小时候给我妈捣蒜的姿势,伸手在自己的后脑摸了一摸,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浮出我和马革儿结婚时的誓言,具体内容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当时我们二人都哭了,哭得没完没了,司仪没有防备,以至于后面的程序都弄错了。我把匕首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一下打下去,啪的一声,岳小旗向前倒下。我把他翻过来,他还有呼吸,估计晕不了多长时间,我检查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骨头没碎,我把他抱上长椅,脱下衣服给他盖上,从他的衣兜里掏出车钥匙,我想了一想,把喝空的酒瓶放在了他手里。
那个人又开始颠球了,左脚右脚,球完全不听使唤,好像抹了油一样一次一次从他的脚上滑开去。我穿上鞋打开铁门走进球场,那人扭头看了我一眼,我这回看清了,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耳朵上戴着红色的耳机,脸皮嫩白,眉毛好像修过。球滚到我脚边,我把球挑起来,颠了两下,虽然喝了酒,但是平衡还没有完全失去,颠了二十几个,我踩住球,蹲下来,用匕首把球扎漏了。我把死去的皮球扔给他,打开铁门走了出去。
找车用了一点时间,岳小旗把车停得比我想象的远,在一条巷子里。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打开后备箱,直接坐进了驾驶室,这时马革儿又来一条微信:
黄侦探发来消息,案犯在审讯的间歇服毒自杀,用他藏在假牙里的毒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干了。他到底做了多少起案子,也没人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不知道几个女人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而自己并不知晓。他恨女人?他按照什么逻辑选择被害人?这些女人曾经犯过错?他的手头有一册上帝给他的账本,他以此追索?我的小说完蛋了,我的下体渗出血来,这不是比喻,是真的,我不怎么疼,你不用着急,只是一点鲜血而已,我觉得我的一条肋骨,正在化作一个生命,他无知无畏,要汇入浑浊的洪流里。敬一杯给他,等你回来。
我发动了汽车,向着家的方向驶去,油箱是满的,副驾驶有一个红色的儿童座椅。斯巴鲁的油门有点软,我努力把它踩到最底。到了小区门口我把车停下,大概只用了三分钟,我从车上下来,围着车走了一圈,终于我鼓起勇气打开后备箱。如果里面是空的,我把马革儿送到医院,回头就去找岳小旗。一个女人穿着粉红色的睡衣躺在里面,周身围着透明的塑料,只有头颅露在外面。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脸冲上,头发散开,没有化妆的脸看上去好像冬天的草原一样平静,一只眼睛上戴着白色的眼罩。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像接生婆一样把她从后备箱里抱起,虽然她挺胖,但是重量比我想象的轻。要把她抱到哪里去呢?我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把她抱出来,她的身体还有温热,胳膊松弛地耷拉下来。我自言自语说,你要去哪呢?这时她突然猛吸一口气,一团污物从嘴里咯出来,鼻孔里淌出两行鲜血。她睁开那只完好的眼睛看着我,说,真好啊。我说,什么?她说,真好啊,这个冬天。你啊,她用手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梁,你就是永远不知道我为了走到这里来,用了多久,我不后悔啊。说完,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了雷鸣般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