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7/9页）

那个摄影师迅速走到记者旁边，对着茧美拍摄。看那构图的角度，显然把茧美当成了肇事者。利用拍摄占据上风，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吧。

茧美大声叫嚷，空气都颤抖了起来。

“我有身孕呢！”

啊？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谎话扯得太离谱了吧。

“刚才被你撞一下，要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担当得起？你打算怎么向我和孩子赔罪？”

“你怀孕了吗？”记者沙哑地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啊，怎么，你觉得我不会怀孕吗？你该不会以为我跟那种巨无霸蚁后一样，是一颗颗产卵的吧？”说着，她用右手比画着从嘴里冒出另一张嘴巴的动作。“哺乳动物当然会怀孕！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很想插一句：其实我也想知道你是什么。

她瞪着那个手拿话筒的记者，像机关枪扫射似的说道：“我记住你这张脸了。你听着，要是我动了真格，你会很不幸的。赶紧道歉！道歉的话，现在还来得及。给你十秒，赶紧道歉！要是不道歉，哼哼！你有小孩吗？没有？结婚了吗？”记者被她的气势完全压制，一句话也说不出。“如果你现在过得很幸福，我就要把它统统摧毁。万一你现在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就会先让你结婚，生小孩，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再统统摧毁。你听着，你的幸福只是不幸的前奏而已。就让我为你准备好所有的不幸吧！要是惹怒了我，你绝对会后悔的！”

这番话恐怖得超乎想象。那记者和摄影师早被吓得面无血色，仿佛中了魔咒。我觉得茧美这番话不过是泼妇骂街，但她身上有一股霸气，让人对这番咒语心存敬畏。

“对不起。”记者小声说道。

那一瞬间，我冒出一个念头：茧美吼出的这番话，也许是为了给刚才那个险些被撞倒的孕妇出气吧。但我立刻又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

她应该只是看见了“险些被撞倒的孕妇”，才想到要自称“孕妇”吧。

有须睦子和佐野先生的身影不见了。我环顾四周，他们已经走到停在路边的面包车旁，准备上车了。

“哎呀，跑掉了！”茧美很快反应过来，“喂，快追。”她撒腿就跑。我不知道她为何对有须睦子穷追不舍，其实根本没必要追。但从野生动物的立场来说，看见猎物逃跑倒是一定要追的。茧美顺从了本能的召唤，向面包车直冲过去。

佐野先生正要关上后排座位的滑动门，突然看见我和茧美猛冲了过来，瞬间僵住。但这不过是机器人的电路在处理数据时，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而已。紧接着，他一言不发地让我们上了车。

当那群记者赶来时，面包车已经启动了。

“星野先生，”手握方向盘的佐野先生看着后视镜，对我说道，“我可为你伤透了脑筋啊。”

“这次不能怪星野。”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有须睦子笑道，“相反，他还帮了我们一把呢！多亏了他，我们才摆脱掉那帮记者。”

“不是我。这是她的功劳。”坐在后排座位的我看了一眼身边的茧美。她正眺望着窗外，像个小孩在欣赏风景。这让我觉得惊讶：刚才大吵大闹说自己是孕妇的那股子霸气跑到哪里去了？

“能再见到你，真开心。”有须睦子对着挡风玻璃说出的这句话，一下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我本来以为那是最后一面了。”

“看你老说不愿意，其实早下定决心要分手了呀。”茧美突然说道。我还以为她没在听，想不到听得这么仔细。

“我不想分手。但正如你刚才所说，分手又不需要办手续，只要星野不再出现，不再和我联系，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啦。”

“是的。”我感到胸口隐隐作痛。今后，我应该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也不会再和她联系了。我不得不被“那辆巴士”带走。

车停住了，好像在等红灯。

“有须小姐，你要和星野先生分手吗？”佐野先生手握方向盘，向有须睦子问道。语调一如往常地平淡。

“啊，佐野先生，是的。我们今天分手了。一直以来，给你添麻烦了。”我从后排向驾驶座探出身子，这么插嘴道。

“我并不想分手，是星野想要分手。请你不要误会。”有须睦子对佐野先生说道， “喂，你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佐野先生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要去哪里？”虽然他目视前方，我立刻就明白他是在问我。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没法向他解释说要去坐“那辆巴士”。

“是要去某个地方吗？”

“他要走了。这家伙要去一个可怕得让你们无法想象的地方。”茧美叫嚷道。

车内陷入了沉默，只有汽车行驶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佐野先生哼起了一首英文歌。这太突兀了，但他的英语发音非常地道，以至于让我觉得，这只是佐野机器人在启动体内安装的自动点唱机。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为绿灯，面包车继续向前行驶。

我们默默听完了这首歌。

“佐野，这是什么歌？”有须睦子非常惊讶。可见这确实是少有之事。

“这首歌叫《再见，黑鸟》。听过吗？”佐野先生手握着方向盘，说道，“‘收拾我所有的烦恼与悲伤，我就要走了，去有人等我的地方。这里没有人爱我，也没有人理解我……’翻译过来，大概是这个意思。”

我正想问佐野先生为何唱起这首歌，他自己开口了：“黑鸟似乎代表着不祥，或者不幸。‘再见，黑鸟’就是说，和黑鸟告别之后，从此就能过得幸福。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噢！”茧美拍了一下手。身形彪悍、态度蛮横的人，拍手的声音果然不同凡响，就像车内有什么东西爆裂了似的。

“小星野，他在说你吧。不祥的鸟，指的就是你。意思是说——再见，小星野。”

“啊？是这个意思吗？”我问佐野先生，他却没有回答。我只好换个问题：“佐野先生，我和她分手，你是不是松了口气？”

佐野先生仍然没有回答。面包车加速行驶，在十字路口向左转。

“女明星的美貌，和普通人的美貌无法相提并论。”佐野先生以一贯的机器人语气开口了，“大家都被其美貌所吸引，甚至有可能因此造成纷争，或者成为一种信仰。”

“没错。”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不是我这个经纪人偏心，我认为，即便在众多女明星中，有须睦子也是光彩夺目的。”

“佐野，你说这种话时怎么一脸严肃呢。”有须睦子皱起眉头。

“所以，我无法理解星野先生为什么主动向有须睦子小姐提出分手，而且态度这么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