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第7/12页)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类型的少年会渐渐聚不起来,终有一天会远离那些因为打发时间而犯的罪。所以我对他们并不太担心。
但是另一方面,有些孩子犯罪并不是出于年少轻狂,而是另有原因:他们苦于自己的生活。而他们犯罪的深刻动机并不能简单地被发现,所以我们只有做少年的盟友这一条路。
“我们已经看穿了。我们并不是被难缠的少年骗了,而是故意装出被骗的样子。”
“你真是不愿认输呢。”志朗挖苦道。
这确实是不愿认输,但我却说:“拿着手枪的牧师不可能被骗。”
10
我和志朗回家的方向一样,当然这只是偶然。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既然事情已经朝这个方向发展,我还是开口说道:“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我们沿着从市区通往郊外的国道并肩走着,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正如我在面谈开始时感觉到的,志朗是个充满朝气、活泼开朗的普通高中生。他适当地表现出礼貌,又适当地显露害羞,有时我还能窥视到他比我聪明的地方,而他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鲁莽的一面。
“上次的面谈,你是因为紧张吗?”我随口问道。
志朗忽然浮现出困惑的神色,苦笑道:“是因为状况不同。”仅此一句。当志朗知道我还是单身时,便又露出很高兴的表情说道:“给你介绍个女高中生吧?”
“好啊,说话算话。”
“调查官说这话合适吗?”
“调查官也需要女朋友嘛。”我答道,“你有女朋友吗?”
他的表情立即起了变化,脸色刚变得苍白,脸转眼就扫曲起来,耳根都红了。“有过,分手了。”
我看着他,心想这事或许和他偷盗有关。虽说随意的主观臆测是危险的,但因为志朗寂寞的侧脸给我的印象太深,才让我做出了如此推测。
“要是没女朋友,我给你介绍一个吧?不过是个比你大十岁的阿姨。”我说道。
“是为了照顾晚辈吗?”志朗苦着脸说。
志朗家的房子十分气派,即便在这片高级住宅区中也引人注目。砖红色的墙壁透着厚重感,庭院也宽阔气派,大门两侧种着榉树,枝繁叶茂,围墙里面则整齐地排列着一种叫矮松的观赏针叶植物。真气派啊——但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并不觉得说了这话会让他高兴。父亲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这样的事实必然会给一个孩子带来相应的重负。
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志朗的家里正飘出音量很大的音乐声。
二楼房间的窗户敞开着,声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爵士乐!次中音萨克斯,桑尼·罗林斯。这是他一张著名专辑里的曲子,连我也马上听出来了。此时四下里飘荡的都是他那豪迈的曲调。
我瞥了志朗一眼。
志朗咂舌道:“他听着听着睡着了。”
“嗯?”我一时语塞,“你爸爸不是不喜欢爵士乐吗?”
志朗重新看向我,鞠了一躬,说道:“再见了,武藤先生,下周见。”然后匆忙钻进家门。
我被留在原地。几秒钟后,志朗的脸出现在那扇传出罗林斯曲子的窗边。他神情尴尬,匆忙低了一下头。过了一会儿,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志朗父亲站了起来,出现在窗边。或许是因为一直在睡觉,他没有戴眼镜,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全然不见在全国各地经营连锁店的董事长的威严。
我点头致意,转身离开。
我并不感到释然:志朗前几天不是还说他父亲不喜欢爵士乐吗?不是说只要在家里让他父亲听见,他父亲就会立刻关掉音响吗?
可我现在看到的事实却和他说的相反。从他家里飘出的竟然是堪称爵士乐之王的萨克斯演奏家的乐曲,而他父亲居然听着这乐曲打起了瞌睡。不喜欢爵士乐还要听?难道我被骗了?我脑中浮现出种种疑问,但马上又消散了。我不想琢磨这些东西。
11
“武藤,你这是被骗了。”阵内将我不愿琢磨的事情脱口而出。
还是早上的办公室,我将周末遇到志朗的事以及有关他父亲在爵士乐上的矛盾说给阵内听。
“不要这样妄下判断。”
“可事实就是这样。那种穿运动服的大叔,心里一定没想着什么好事。说不定他跟他儿子另有图谋呢。”
“图谋什么?”
“想象得出来,”阵内自信满满的样子让我不安起来,“那对父子间一定隐瞒了什么,所以对你撒了谎。”
“那对父子的关系看上去可没好到能一起密谋事情的程度。”
“所以啊,”阵内焦躁起来,竖起手指说道,“当然不会让你看出来了。他们只是在面谈时装成父子不和的样子而已。那只是他们计划好的步骤罢了。”
我想起了上次面谈时的情景:一个是仿佛在监视孩子的父亲,一个是对那视线惶恐不安的孩子。那会是他们的表演吗?
“我觉得不像在演戏。”
“面谈的时候和你在快餐店见到他的时候,你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吧?”
“完全不一样。”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知道了。”阵内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让我不禁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的妈妈,没出现吧?”
“是的,好像是在旅行。”
“骗人的。”
“啊?”
“那个父亲和儿子联手把母亲杀了,就埋在院子里。为了隐瞒这事,他们的行动才显得可疑。”
“等……等一下。”我站了起来,“什么叫把母亲杀了?”
“很简单的事实。”阵内一脸满足地晃着脑袋。
“你下的是什么判断?”
“可能是这样吧。就算没说中,也差不了多远。”
“就算是,退一万步说,就算发生了这种事——”
“发生了,一定没错。”
“那他们还有什么必要撒谎说不喜欢爵士乐?”
“这个嘛,”阵内东张西望。看来他是在一边说话一边寻找歪理,这是他惯常的样子。“尸体总会散发出腐臭味吧?就算埋了也会散发出来。他们想要用爵士乐把这个掩盖住。”
“用爵士乐掩盖尸臭?”我哼了一声。
“通过刺激听觉来钝化嗅觉。”阵内肯定连自己都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当时不是放着桑尼·罗林斯的Moritat吗?那曲子本来就是一出以罪犯为主角的歌剧里的,有个别名叫Mack the Knife。啊,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母亲是被刺死的,所以才会听这曲子。”
“我看不是那样。”
“要不就是这样!”阵内把嗓门提高了一度,“他父亲对杀死他母亲的事感到悔恨。为了赎罪,他父亲听起了爵士乐。他父亲放大音量听自己不喜欢的爵士乐,正是在惩罚自己。这是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