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Ⅱ(第6/11页)
“当然失落了。”修次虽这么说,但他的声音里并不包含着失落,“但是,为了孩子着想,我觉得不去见他才是正确的。”
他这种口气好像在说,世上所有的事物都存在着“正确”和“不正确”的分明界限。这再次引起我的反感。
“所以,您一直在忍受这份失落?”
“是的。”镜片后依旧是那种眼神,“第二任妻子给我生的儿子,现在是每隔半年见一次。”
“如果某一天,您的这个儿子也找到了新爸爸,那您就打算不再见他了吗?”
“我要先判断是不是对孩子有好处。”
“如果您判断出不见面是正确的,您就——”
“是的,不会见了。”修次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了点头。
“问个很简单的问题。”我说道,“您之前离婚都没有执意要孩子的监护权,为什么这次却想把女儿要过来呢?”
“这是因为,”他的表情认真起来,“三代子和我的两个前妻不一样。”
“不一样?”我和山田几乎同时说道。反应慢了一拍的佐藤问道:“您说的不一样,是指什么地方?”
“性格。准确地说,她们不是同一类人。我的两个前妻都有工作,换句话说,就是生活能自立。三代子和她们比起来,缺乏社会经验,我觉得不能将女儿完全托付给她。”
我真想责问他:要说缺乏社会经验,你成天只在私立大学的研究室和教室出没,不也一样缺乏吗?这样的人说话时却把自己的情况搁在一边,让我无法对他产生好感。
“我的女儿纯子,一定要由我来抚养。”
“因为这是正确的,对吗?”
“是的。”
“您女儿与您亲近吗?”我想起了刚才三代子的话。大不了再激怒他一次。问这个问题时,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妻子应该跟您说过,女儿和我不亲近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含糊其词。
“当然,女儿并不腻着我、围着我转。但这不意味着我和女儿的关系不好。其实,我和她相处得不错。”
“可能只是您单方面这么觉得罢了。”山田吹毛求疵地说道。他看上去就像个忌妒花花公子的老头。
“我还以为您听了她说的话之后明白了呢。三代子是个非常感情用事、办事没有章法的人。现在她逞一时意气,说了些强硬的话,可离婚之后,她肯定会搞得乱七八糟。我现在就能预想到。”
“肯定?是吗?”千万别相信说话决绝的人——阵内经常这么决绝地对我说。
“即使您这么肯定,事情也不一定会这样吧。”山田插嘴道,“您妻子和您离婚之后,要是把孩子判给她,她说不定也能井井有条地活下去。我想,您最好还是不要这样给别人下结论,不要随便就断定您妻子不行。”
“如果是别的事,我倒是能够让给妻子。但女儿的事,我不得不慎重。我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要是妻子离婚后陷入疯狂,她说不定就会迁怒到女儿身上。”修次的发言就像是台风将至时的天气预报,冷静沉着,客观且不固执。
“迁怒?”我问道。
“暴力相加都有可能。”
“暴力?您是说,您妻子有这种倾向?”
“有。她在和我争论的时候,兴奋起来就会披散头发,对我挥拳头。”
“竟然这样……”我厌烦起来,“那离了婚岂不是很危险?”我探出身子说道。
“虽然如此,但就是因为这样,我们也无法迁就着继续婚姻生活了,不是吗?”
我其实很想说:才不是,就算迁就,也要继续过下去。山田或许和我的想法一样,他噘起嘴说道:“可是,基本上所有夫妻都是相互迁就着过下去的。他们是为了女儿、为了儿子过下去的。”
“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的。”
他那套“正确”和“不正确”理论又来了。这又不是问答竞赛。
“我总觉得,您这种说话方式里感觉不出一点爱。”山田说出此话,已经彻底沦落成一个缺少人品的讽刺家了。但我与他有同感。修次思路顺畅的说辞里,传达出了多少他对女儿的深情?加油啊,山田,把我想说的也说出来。
“您妻子至今为止有没有对女儿动过手?”
“还没有过。可只要我不在身边,那是肯定有可能的。”
“您说的是可能吧?”山田歪嘴冷笑道。
我再次将三代子叫进房间,让他们夫妻二人坐在一起。我避开暴力的字眼,用温和的话语委婉地提议:“您不觉得,比起一个工作没有着落、经常歇斯底里的妻子,一个工作稳定、处事冷静的丈夫反倒更适合抚养女儿吗?”
如我所料,三代子并不认同。“请别妄下判断!”她吼道,“您不会知道,对一个孩子来说,母亲有多么重要!”她随后又说了些如此这般的话。
修次的表情似乎在说:瞧,我没说错吧。他怒斥道:“这不是妄下判断,而是分析出的结果!”
“分析?你就是这么一分析,然后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哪里冠冕堂皇了?”
分析,这个词对我来说足够冠冕堂皇了。
虽然我也没有报什么期望,但看来一时还无法得出结论。
片刻之后,三代子开了口:“你根本没能力把女儿抚养好。”她说道,“你前两次都是把孩子拱手相让,那只能让我觉得你缺少作为父亲的责任感。你一定觉得孩子不过是婚姻的附属品吧!”
原来如此,这也不是没道理。两次离婚,修次都放弃了监护权,我感觉他确实缺乏对孩子的执着和深情。
“才不是这样!”修次否定道,“只是因为至今为止,那都是最优的选择。”
“什么是最优?冠冕堂皇。你以为所谓的‘最优’就能保护好纯子吗?”
“是你保护不了她吧!”
“强词夺理!我全都知道了!”
一场调解变成了对骂。我故意做了个深呼吸给他们看,然后叹了口气,宣告道:“请你们半个月后再来一次。”
在激动的状态下商量事情是得不出结果的。几个老大不小的成年人唾沫横飞讨价还价的光景,每次都让我兴味索然。虽然我不是阵内,但这种情况下,我也想说一句:随你们便!毕竟有个孩子在那里,这不由得让我希望有个“和平共处”的结局。当然,父母离婚之后,孩子并非都会走向歧途。但我坚信,生活在一起的父母若因为吵架而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孩子一定会受影响。所以,我每次都强忍着不说那句“随你们便”,而是力促调解,虽然力量微薄,但我尽力而为。
“下次请告诉我,你们打算如何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我对二人提出要求。面对三代子,我又补充说,要她告诉我她会去哪儿找什么工作,即使不打算长期干下去,也试着找份工作干干。大和夫妇相互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或者说是背对背地起身,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