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Ⅱ(第8/11页)

“对吧?”阵内笑逐颜开。

“那些是披头士乐队的曲子吗?”

“改编过的。”

“说不上是车库摇滚还是朋克摇滚,反正挺酷的。”明一副不太愿意承认的样子。

“吉他速度感不错吧?”

“还不坏。”

“应该是很厉害吧?”

真固执——我在心里插嘴道。

“啊,不过,”明说完,不快地皱起眉,“这可不意味着我和你的心已经相通了。”

“我知道,”阵内努起下嘴唇,“我也没想让你改过自新。”

“知道就好。”

“对了,这周六我们有演出,过来看看吧。”阵内说完,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张又细又长的纸条,放在柜台上,“这是演出票,送你了。”接着他又说了演出的地点,从这里坐下行地铁,过两站就到。“但我们只是另一个乐队的助唱。”

“我去了有什么好处?”明有点轻蔑地说道,连票都没碰。

“有啊。”阵内自信满满,不,应该说他就是用自信做出来的。他又说道:“武藤,你也来呗。”

“嗯?我?”听阵内的话锋忽然指向我,我立刻变得十分不安,不由得吐出了真心话,“不,我就不去了。”

“把你刚才说的那对夫妻也带过去。”

“夫妻?今天来家庭法院的那对?”

“没错没错。”

“把他们带过去又能怎么样?”

“我的演奏可是很能治愈人的。夫妻的问题,当场就能解决。”

“荒唐透顶。”明竖起眉毛。

我没有说出“荒唐透顶”这个词,但心里还是赞同的。“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我说,”明开口了,“我说,呃,阵内先生旁边这位。”

看样子是在说我。“嗯,什么事?”

“你是负责离婚问题的吧?”

“也不全是离婚。”

“最近有人去过你那儿吗?”

“为离婚争吵不休的人天天都来。”我耸耸肩说道,“你也在考虑离婚吗?”我开了个无聊的玩笑。

“是不是有个奇怪的男人?”

“奇怪的男人?”不就是现在站在我身边这位吗?我很想指向阵内。

“是个讨人厌的男人,净干些偷情的事。”

“来家庭法院的不都是那种家伙吗?”阵内插嘴道。

“哦,是这样吗?”

“今天来的那家伙就是这样吧?”阵内喋喋不休,“他可是个老婆换了一个又一个的花花公子,大和殿下。”

“阵内!”我急忙捅了一下阵内的腰。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当事人的真名实姓,无论如何都是不可原谅的。就算不是保密义务,也是常识问题。

可是阵内却满不在乎,接着说:“啊,我想到一个不错的笑话。”他高声说道。可以预想,他要说的一定是个没什么品位的笑话。“大和先生的离婚调停,那可是诚如大和调停啊。大和朝廷,不是吗?”[3]

我任他说下去。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用“诚如”这种古老的词。

正当我们准备走出店门时,明对我们说道:“那个姓大和的人,你们会叫他去看阵内先生的演出吗?”

“啊?”我不知道他这么问用意何在。

“会的,会!”阵内不负责任地断言道,“如果把他叫去又怎么样?你也跟着去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弄出了这么一段对话?我正惊讶地想着,明回答了句“是啊”,这更让我完全不知所措。“要是那样,我去听一下也无妨。”他说道。

这算哪门子事?我纳闷了。

8

通向车站的路是一条窄窄的单行道,没有几盏路灯,略显昏暗。和阵内朝车站走时,我向他发问:“明这是想干什么?为什么大和先生去的话,他也会去?”

“能想到的原因有两个。”阵内竖起两根手指。一看见他这两根指头,我心里就明白,两个原因都不会说中。“最有可能的,是那家伙本来就想去看我的演出。”

“什么?”

“因为十几岁的少年可不坦率,总不好意思当面说会去。所以他胡乱说了个借口,说什么大和去的话,他也去。”

“这可没有什么因果关系,只是个瞎扯的理由。”

“少年心里想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瞎扯。”阵内说完,缩回一根指头,“第二种可能,是这也许跟明的犯罪原因有关系。”

“你说的犯罪原因是指什么?”

“是他没出息的老爸。那家伙不是老抱怨这事吗?”

“我想问一下,他的老爸真有那么没用吗?”

“没有,这世上比他爸不中用的老爸多了。”阵内耸耸肩,恐怕他脑中首先浮现出的就是他的父亲。

电线杆旁有一个卖豆馅点心的小摊,轻便的推车上,老板正在那里烤饼皮、装豆馅,周围散发出一阵甜香。两个主妇模样的女人正拿着钱包并排站在那里。我和阵内先是走过了那个小摊,但因为气味实在太诱人,我和他四目一对,不说话也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于是我们无言地相互一点头,又走了回去,排到两个女人后面。趁这个空当,我们又继续聊。

“明的老爸是公务员,在市政府的窗口工作,是个普通的——应该说是个优秀的老爸。为人或许也不错,在工作的地方很受信赖。”

“那么,他就不是个没出息的老爸了。”

“这是大约一年前的事了。那次明偶然去了那里。他的一个朋友要去办驾照,需要到政府取居住卡,那家伙就跟着一起去了。就这样,他在窗口看到了他老爸。不过很不凑巧,这位老爸正在听一个市民发牢骚。”

“哦。”

“在市民中也有品性恶劣的家伙,他们真是坏透了,有些人还把抱怨、发牢骚当成了人生价值。不巧,那位老爸接待的就是那样一个市民。他毕恭毕敬,一边不好意思地挠头,一边不断鞠躬致歉。”

“这让明看见了吧。”

“他朋友见了,笑着对他说‘你爸爸只会道歉,真可怜啊’。”

那个场面很容易想象出来,而明的心情也很容易理解。

“可那只是工作而已。”

阵内听我嘟囔,便说道:“你不也明白嘛。不管是工作还是什么,孩子总是不希望看到父母丢脸的模样吧。”

“那倒是。”这我能理解。做父亲的显得没志气,自然会给孩子相当大的打击。我接待过的少年里,有不少也有这种经历。这种伤害就等于给自己的一半基因贴上“劣等”的标签,让人受到根源上的侮辱。同时,伤害又会变成愤怒和沮丧,从而让他们自暴自弃。

“明跟别人打架退学,就是在那之后不久。”阵内向绑着头巾的老板说明想要的种类。小摊提供豆粒馅和豆沙馅两种点心,阵内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把豆粒磨碎就变成豆沙了,这叫一箭双雕。”然后点了两个豆粒馅的。我则平均分配,一样点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