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美子之足(第5/7页)
富美子的两只脚随意地踏在地面上,抑或说是懒洋洋地抛在榻榻米上,显示出一种建筑物式的美观。然而在她的身子左侧,受到向左倾斜的上半身的影响,脚有力地向下伸出,只是稍稍碰到地面的大拇指承担了整只脚的重量,脚趾尖牢牢顶住了地面。因而,从脚背到五根脚趾的皮肤都绷得紧紧的,同时,又显露出莫名的害怕、恐惧、缩成一团的神情。(对脚用神情一词有点儿滑稽,不过,我相信脚和脸一样都是有表情的。一个多情的女人和冷酷的女人,只要看她脚的表情就能明白。)这就如同一只受到威胁马上想飞走的小鸟,会刹那间紧缩翅膀,腹部憋足一股气的感觉一样。她的脚背呈弓状竖起,连里侧的柔软的肌肉也叠加起来,可一览无余。从里面看,锁在一起的五根脚趾,排列成贝柱状。另一只脚因为用右手拉住距离地面两三尺,所以显示出完全不同的表情。如果我说它“在笑呢”,一般人可能无法接受,即使是老师,您也会扭转头去露出奇妙表情的吧。可是,我除了用“在笑呢”之外,找不出更加确切的语言来形容她右脚的表情。那么,她的右脚呈现一种怎样的状态呢?由于小拇指和无名指被捏住吊在半空中,其他三根脚趾各自分开,呈现出脚底心被人挠痒痒时的奇妙扭曲的娇态。是的,脚底被挠痒痒时,脚背和脚趾常常会出现这样的表情,由于是搔痒,所以说脚是在笑,应该没有问题吧。我刚才说是娇态,脚趾和脚背彼此朝相反的方向弯弓,其连接处的关节呈凹下深陷的模样——整只脚犹如一只装饰用的弯曲的大虾,这在观赏者的眼中却是一种娇态。要是没有富美子那样的舞蹈素养,身上的关节可以任意伸缩自如,那她的脚就不可能弯转得那么娇艳,它就仿佛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女人在那儿飞身曼舞的娇态。还有一点不容忽视的是她那浑圆的脚踝。大部分女人从脚踝到脚后跟的线条多少会露出破绽,而富美子的则完美无缺。我好几次没事绕到她的身后,悄悄欣赏正面无法把玩的她的脚后跟曲线,贪婪地将它深深地印入脑海之中。她的脚踵下是怎样的骨骼,上面附着着怎样的肌肉,才会形成如此浑圆、优雅、光滑的脚后跟呀!富美子从出生到十七岁的芳龄,这脚踵除了榻榻米和棉被之外再没有踩踏过什么坚硬的东西吧。我生为一个男子,真想变成一只这样的美丽的脚踵,附着在富美子的脚底,不知道会有多么幸福。如若不然,我也想成为被富美子脚踵踩过的榻榻米,要问这世上我的生命和富美子的脚踵何谓尊贵,我的回答是后者。为了富美子的脚踵,我将欣然赴死。
富美子的左脚与右脚,居然如此相似,哪儿有姐妹俩的脚会如此相似、如此漂亮的?姐妹俩是会以彼此不同的姿态来比美的。我为了宣扬她的美,用了许许多多的文字,但最后还必须加上一句,那就是刚才形容为姐妹的她的两只脚的肤色,无论形状如何规整,皮肤的色泽不好脚就不可能这么漂亮。想来富美子一定会以自己脚的美丽为骄傲吧。每逢入浴之时,就像做脸部美容一样,也要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的脚吧。总之,肤色靠的是每一年的不懈的研磨保养,这样才能保持其润泽与光亮,恰似象牙那么洁白和滑溜。不,说句老实话,即使象牙也没有富美子的肌肤那么具有神秘的色彩。只有在象牙中流通上女性温暖的血液,或许才会出现与此接近的、神圣而又润泽的不可思议的色泽。富美子的脚,并不是一色的白皙,脚踵周边和脚指甲上都渗透着蔷薇色,有一条淡红色的边缘线。看到这一切,我就想起了夏天的饮料草莓牛奶,用白色的牛奶冲淡草莓汁——这样的色彩正在富美子的脚部曲线上流通。或许是我的臆测,她为了炫耀如此美丽的脚,才出人意料地轻易接受了这么不舒适的姿势。
我对于异性脚的心情——只要看到美女的脚部,马上就会涌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憧憬之情,犹如崇拜神另一半的不可思议的心理作用——这种作用,从小隐藏在我的心底,虽然还是个孩子,也知道那是一种病态的感情,尽量不让他人知道。然而,能感到这种疯狂心理作用的人并不只是我一个,这世上渴仰异性之足的拜物教徒,可以被称为Foot-Fetichist[1]的人,除我之外还有无数人,我是最近从书本上得知这一事实的,所以暗地里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同伴。可是,我很快就发现这塚越的隐居先生就是我的同伴。他跟我不同,不会去阅读那些新的心理学书籍,当然也不懂Foot-Fetichist的惯用语,或许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世上有那么多自己的同伴,只像我孩提时代相信的一样,认为只有自己才是那可恶的习性的崇拜者。尤其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有所不知的是,以潇洒的江户哥儿自居的隐居先生,内心暗藏着近代的病态神经,本身就是一个时代的错误。“像我这等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有那种奇怪的病呀?”隐居先生一定会皱起眉头,担心一旦让他人知晓,那会多么不好意思。如果我没有同样的毛病,不用同样怀疑的眼光去观察他的话,隐居先生或许永远不会暴露出心中的秘密的吧。一开始我就从老人的举止中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动作,他会不时偷偷窥视富美子的脚,那模样和眼神都令人感到奇怪。
“对不起,这双脚的形状实在漂亮,我每天在学校里看惯了模特,却从未看到过这么完美漂亮的脚部。”
我这么说,是故意挑逗隐居先生,于是,他一下子红了脸,眼睛照例发出了可怕的光亮,浮现出想要隐匿的羞怯的苦笑。我积极地向他说明女性脚部的曲线在她们的肉体美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因素,崇拜美丽的脚是普通的人之常情。隐居先生这才放下心来,开始一点点地露出尾巴来。
“哎呀,隐居先生,刚才我虽然表示反对,不过,您要她采取这种姿势,的确也有道理。采用这样的姿势,可以完全表现出她脚部的美丽,您可再也别说自己不懂得作画了。”
“不,谢谢!宇之先生这么说我很高兴。说起来西方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日本的女人从前都以脚美为骄傲的。所以你看呀,旧幕府时代的艺伎,为了让他人看到脚,大冬天也不穿布袜子,说那样才显得俊俏,能取悦于客人。可如今的艺伎出场都穿上了短布袜子,和以前完全不同。这是因为她们现在的脚很脏,所以想脱也脱不了。富美子的脚很美,我坚决主张她任何时间都别穿短布袜。”
隐居先生说着,洋洋得意地扬起下颏,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