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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难道已经采摘完了?透过朦胧的PO塑料膜,隐约看见大棚底部映出绿色——大概是拆掉钢丝绳之后的树枝残骸吧。
惠介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躺在病房里的父亲的身影——父亲睡着了,时隔两年这张面孔被日光晒成了土色,看起来整个人蔫了很多,就好像是采摘完的番茄树一样。
母亲像趴着似的一直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直到快天亮时,才打起盹儿来。姐弟们纷纷劝说“最好回家去睡会儿”“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才由刚子姐夫妇连拉带拽地开车送她回去了。
惠介正想回正房去时,忽然发现大棚里有个戴着头巾的身影若隐若现。
——唉,原来是母亲。
番茄都摘完了,还待在里面干什么呢?
惠介拉开大棚的门,感觉到一股不同季节的风扑面而来。这个时间段的温度大概设定在十四摄氏度吧。到正午时,还会上调到初夏时的温度。暖和的空气笼罩着全身——惠介对这种感觉已经相当熟悉了,不至于少见多怪……
慢着,惠介还是感到了惊讶。
他几乎以为自己走到了别人家的大棚前面,差点儿就要掩门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大棚地面一片黑乎乎的。培好垄的泥土上面铺着塑料布——这叫“地膜”,以前也有的。为了提高泥土温度,所以要铺上地膜,然后在上面穿一个个孔,插上秧苗。不止是种番茄,种其他作物也一样。让惠介感到惊讶的是,那黑乎乎的地膜上种植着奇怪的东西——
既不是番茄树的残株,也不是收完番茄后接下来要种的甜瓜或西瓜的秧苗。
茎高二三十厘米,叶子繁茂得把地膜孔都遮盖住了。惠介虽然出生于农家,却没见过这种作物。
深绿色的叶子,看上去比三叶草更大、更结实。叶子下面,有很多长长的茎蔓伸出来,耷拉在田垄边。
茎蔓顶端分叉,开着白色的花,结出红色的果实。
这红色的果实,跟番茄截然不同。
怎么会种着这种玩意儿啊?
爬在那黑色地膜覆盖着的高高田垄上的——
是草莓。
每次回到惠介父母家时,美月都会觉得:
地方太大了,甚至让人感觉有些浪费。
比如说,现在站着的厨房,要放在东京市中心的话,就是个月租不下十万日元的单间。然而,厨房里摆放着的,只有老式的组合灶具、冰箱和一个碗柜。
铺木板的地面上有很多空余的地方,用来放什么呢?——用来放装着蔬菜、水果和干货的纸箱。而且还不是叠起来,而是并排着铺开了放,简直是太奢侈了。惠介的母亲个子矮小,叠得太高的话手够不着,所以这样摆放比较方便拿取。
尽管如此,美月在羡慕之余,还是想充分利用一下这空间。比如说,去宜家家居订购个储物架回来。
哄银河入睡后,美月一直等着惠介他们回来。其间,惠介只是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转到普通病房了。”之后就没有音讯,人也一直没回来。美月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
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了。美月连忙爬起来。在这家里,算是难得的懒觉了。从第一次在这里过夜时,她就已经切身体会到“农家早起”的实情。她想打电话给惠介问问情况,但对方却一直关机。不过倒是收到了一条短信:“父亲无恙。母亲先回去了。我早上也会回去一趟。”
但家里却没看见惠介母亲的身影。佛龛前插着的一炷香快烧完了,说明肯定是半夜回来过。但现在又上哪儿去了呢?
美月心想:自己身为儿媳妇,不如做好早餐等他们回来吧。于是也没顾上换衣服,就穿上婆婆的围裙,走进厨房里。惠介和父亲闹翻之前,每年会回来两三次,所以对于厨房(婆婆管这叫“灶屋”)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豆酱放在冰箱里。美月平时也经常用这个牌子的“信州豆酱”,但这边口味重,要多放一倍。
有什么菜呢?她掀开盖在纸箱上的报纸。箱子里装着沾满泥土的土豆,是自家种的。
惠介父母家不光种番茄,一年到头还会种其他各种作物。主要是种来自己吃的,有时也分些给别人。反正,一看到空余的土地就觉得非得种点儿什么不可——这就是所谓的农家意识吧。
豆酱汤就用土豆和裙带菜做料吧。裙带菜应该也放在某个纸箱里。
冰箱里有一整盒鸡蛋(这个总算是买回来的),还有一大包特惠装的静冈县特产——盐水煮小沙丁鱼。这里离海边很近,所以鱼贝类也很新鲜。
对了,就做酱汁鸡蛋卷吧,再放点儿小沙丁鱼进去。小沙丁鱼要先用火煎一下再掺进鸡蛋里去,这可是诀窍。如果再加点儿切成长条的菠菜,作为早餐来说就是无上的美味啦。
美月的厨艺还是拿得出手的,但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在单亲家庭中长大,从初中开始就自己做晚饭了。
美月把海带泡在水里,然后一边切土豆,一边心想:唉,要是事先知道的话,就带上橡胶手套过来了。
最近,美月下厨时都会尽量戴橡胶手套——不是薄薄的一次性手套,而是那种比较厚的、长及肘部的正式手套。她考虑到:如果惠介的工作室办不下去的话,那么自己就要重新出山了。
在怀上银河之前,美月一直当模特儿。
第一次跟惠介回乡下时,惠介没做什么铺垫就向家里人介绍说:“美月的工作嘛,是当模特儿。”
诚子姐当即说道:“啊,真的假的?”这反应也太直接了。“不过,话说回来,论脸蛋,确实挺漂亮的。论身材,也蛮不错……”
美月当时心想:没关系,姐姐呀,你就不用再给我找台阶下了。
其实,美月从事的是手部模特儿。
即便只是为杂志或宣传画册拍摄图片,一天挣到的钱,也相当于现在做钟点工的半个月工资。如果拍电视广告的话,则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当然,并不是每个月都能接到很多活儿。美月和惠介,就是在拍摄手表广告时认识的。
美月搁下菜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手。现在虽然没做什么特殊的护肤措施,但手上仍然没有斑点。因为在冬天,肤色也很白净。
她稍微张开五指,伸直,略微翘起,摆了几个姿势,就好像在拍摄珠宝首饰广告一样。
“早上好!”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美月连忙缩回右手,用左手握着,同时脸上露出了模特儿似的微笑。回头一看,只见身后是一张仿佛戴着能乐[6]面具的脸——原来是诚子。
“哎哟,在做早餐呀?哇,还煮海带汤汁呢。”
诚子脱掉高跟鞋后,视线一下比美月低了许多。卸妆之后,她的脸既像父亲也像母亲。她抬头看着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