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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说那夫妻俩是“坚持不到三年,就夹着尾巴逃跑了”。与其说是“逃跑”,不如说是“被赶跑”更加确切吧。

佐野翻着眼珠,透过眼镜片看着惠介的脸色。

“你不打算务农吧?”

“嗯……这个嘛……”

惠介支支吾吾。佐野见状便连连点头说道:

“当然咯,毕竟在东京做设计师做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一直在这边帮忙呢。”

按眼下的情况来看,确实是不可能一直在这边帮忙。

“不过……”惠介刚要开口,佐野却以压制对方之势抢过话头:

“我现在说这话,你可别生气呀——我当然也是希望老丈人身体健康的——我是说,这次,难道只有我考虑过万一有事怎么办吗?”

“万一有事?”

佐野竖起食指说道:

“得先考虑一下遗产税的问题啦。”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就是信用社的广告词。惠介心想:嗯,可能确实“只有你”考虑过吧。虽然自己和姐姐们的脑海里都曾闪过“父亲临终”的念头,但关于遗产税的事应该谁都没有考虑过。

“把土地卖掉,然后母亲和你们几姐弟分掉这笔钱,这也是一个办法。不过,这样的话,得交多少税呢……”

佐野摆出一副想起鬼故事一般的恐惧表情,搓着两只胳膊,然后又装出偶然想到的语气,滔滔不绝地说起他那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对了,让刚子当农业继承人应该比较妥当吧。她毕竟是家中的长女,而且又住在这里。这样的话,就不用麻烦你跑来跑去啦。”

继承农地时,如果有农业继承人的话,就可以缓交遗产税。

“刚子姐不打算务农吧?”

毕竟只是“缓交”,而减免的条件是要持续二十年务农。如果中途停止的话,就要交税。

佐野摆摆手说道:

“没事没事,只要随便翻翻土,随便撒点儿种子上去就行,比如说种几棵柿子树什么的。如今这世道,真要经营农业也只能亏损。”

据他所说,按农地处理的话,缴纳固定资产税时会“划算得多”。

现在,东京郊外也仍然有些农田,但其中很多已经没在正儿八经地耕种了。那些农田,肯定就是为了享受优惠税收政策而保留的吧。

在东京出生的美月觉得,乡下的地都是一样的。其实并非如此。惠介父母家的地,除了后面的梨树林外,其他都属于“市区农用地”——和只能用于耕种的纯粹的“农地”不同,它们还可以用来建公寓、出租给企业。

住在这里的这三个月以来,惠介渐渐了解了这方面的情况。对于交税,附近的农家们远比惠介更熟悉,更敏感。即便农家经营收入不多,但怎么说也是“土地”资产的所有者。每天都能听到大家在讨论“卖掉山林供孙子上音乐学院”之类的话题。

“别误会,我并没有要霸占全部土地的意思。这只是有效利用资产,是有远见的遗产税对策而已。不会让大家吃亏的。这样做绝对比经营农家划算。”

那些不能随便卖掉或用于其他用途的“农地”,有时因为所有者年纪大了,无法再继续耕种,如果其子女继承了也不知如何处理,就有可能放弃继承。父母家前面就有一块杂草丛生的、放弃耕种的荒地。

虽然大家嘴上说着“还得是自家儿子才行”,但附近这一带迟早都会变成放弃耕种的荒地吧。

“我可不能置之不理。这些资产必须有效利用起来,不然太浪费了。我看着都着急。”

“有效利用啊……”这确实是有必要的。按眼下这情形来看,家里的农业经营迟早会难以为继。惠介一边沉吟着,一边望向棚顶。

“没错,有效利用。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忙的。”

佐野说话的语气,简直就像在对着农业继承人申请书上的印章吹气一般。

“你肯帮忙?”

“嗯,不用客气。我也是全家的一员嘛。”

“真的吗?”

“信用社的人,说话当然讲信用。”

惠介装作刚想起的样子说道:

“那能借点儿钱给我吗?”

“啊?”佐野连忙抱紧胳膊,像是要保护自己西装内袋里的钱包似的。

“当然,我不是向你个人借,是向信用社借。”

“噢,借来干啥?”

美月拉着银河,从新干线的站台往外走,穿过检票口。平时一出站,那跟明信片上一模一样的富士山就会赫然映入眼帘。但今天却被云雾遮住了,只能看见灰色的天空。

坐落在山脚下的这个地方,不知为什么,在天气暖和的季节经常看不见富士山。美月已经去过惠介父母家二十多次了,但至今仍觉得这富士山就像是在玩大型魔术一样,瞬间就能消失不见。

惠介在车站前的交通环岛上挥手。

“爸爸!”

银河一跑起来,背包盖子上画着的小狗也跟着摇头晃脑的。

虽然才三个星期没见面,眼前的惠介却似乎有点儿陌生,不再是美月熟悉的那个惠介了。

——他变黑了。脸和手都晒得黑黝黝的,就像烤成焦黄色的面包片。而且还变瘦了。虽然上次回家时就已经看出来,但这次又瘦了一圈——不是消瘦,而是感觉体内脂肪变少了。中年发福而凸出的小肚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收回去了。

“不好意思,我本来想进站去接你们的……”

之所以看起来像陌生人,最大的原因还在于衣着——他穿着蓝色的连体工作服,上半身脱下来,两只袖子绑在腰间,里面只穿着件白色T恤。脚下穿着长筒靴。美月从来没见过他穿成这样。

平时惠介买衣服,大都是在一家三口外出给银河买衣服时顺便买的。惠介自己挑选,然后大家一起甄别。比如他要买带小圆点花纹的衣服时,美月就会反对。毕竟掏钱的是美月嘛。而且,洗衣服或送去外面的干洗店也是由美月负责。如果看见丈夫穿了一身陌生的衣服,作为妻子,美月就会感觉心里很不踏实。

“……在停车场碰巧遇到农协的组长。这里的人呀,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

什么农协、组长的,谁问你这些了?你真的是那个平面设计师望月惠介吗?——美月陷入了一种错觉:面前这个人只是和惠介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银河虽然跑到惠介身边,但看着眼前这个身穿工作服的人,不禁把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似乎也在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爸爸。

“来,上车吧,上车吧。”

惠介拉着美月的挎包,向停车场走去。他的动作似乎比平时要麻利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晒黑了、小肚子也收回去了而产生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