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四章 陈氏之乱(第2/6页)

矮个儿剑士等三人走后,又放下了铜盖。

我看着他,歉笑道:“对不起,你只能冒险在这儿陪我等着了。”

“主人有令,拼死护送姑娘到安全的地方,但一切听从姑娘的安排。”他一挺胸,按剑回道。

“你叫什么名字?”

“鄙人名夷。”

“那和你一起来的那个……”

“是鄙人的兄长,名唤顿。”

“夷,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再见到你兄长的!”我看着剑士夷,郑重地许下承诺。

他闻言,微一皱眉,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齐宫里的鸟儿们从睡梦中苏醒,拍打着翅膀在点将台上空捕食着来不及躲避的飞虫。新一日的朝阳,带着万丈光芒越过百尺城墙,眼前三丈多宽的青石板路顷刻间被铺上了一层金红色的霞光。在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里,是凝了一夜的露水,此时,漫天红霞投映其上,远远看着竟似有千万缕闪着暗色红光的鲜血沿着石缝蜿蜒流淌。

我拾阶而上,登上高台,远眺那被红霞染上血色的林立殿宇,心中惴惴难安。

剑士夷安慰我,他说,陈氏今日不朝,也许是因为昨夜陈逆刺杀失败,陈恒怕事情败露,所以躲起来了。

面对这个善意的安慰,我只能苦笑着点头。我其实很希望他说的就是事实,可我心里明白,狠辣如陈恒,他不会退缩,不会躲避,他只会用更强硬的手段来铲除挡在他前行道路上的敌人。眼前这条铺满红霞的道路,也许很快就会洒上真正的鲜血。

我攥着衣袖在点将台上凭栏远眺,青石板路的尽头是齐宫最高大巍峨的一座城楼。一百多年前,各路诸侯军就是从那里高呼着“尊王攘夷”的口号步入齐宫,霸主齐桓公就是站在我脚下的高台上,誓师群雄,最终赶走了侵犯中原的夷狄。

如今的齐国,荣光不再;如今的齐侯求的,竟只是在自己的臣子手中留下一条性命。桓公之灵若地下有知,又会做何感想?

“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先下暗道等着吧?那样安全些。”剑士夷走近我身边。

“夷,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我望着城楼上一面迎风招展的旌旗,小声问道。

“没有啊,姑娘别太担心了,主人很快就会来了。”

“是吗?也许是我听错了。”是我太紧张了吗?刚才我好像听到了城墙外有马车奔驰的声音。

“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我揉了揉眉心,睁开了眼睛。

旌旗呢?刚刚插在城楼顶上那面黑地红字的旌旗呢?

我心中一惊,踮起脚往栏杆外探了探。就在这时,城楼东面的箭楼上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鼓声。城外,有数点火光破空而来。

我与剑士夷四目交视,大惊失色。

“姑娘,快!快下暗道!”剑士夷扯着我的手急忙往点将台下跑去。

我们的脚才点到第二级台阶,耳边的鼓声戛然而止。抬头一看,城楼左侧的箭楼上已插了数支火箭,一个火人猛地从木楼上蹿出,坠下了百尺城墙。

“夷,快去听贤殿通知无恤,陈氏的人马进攻东门了!”

“守门的人肯定已经去了,鄙人的任务是保护姑娘的安全。”剑士夷顾不上礼仪一下把我扛了起来,“这里离东门近,陈氏的人马会先经过这里,姑娘得先下暗渠躲起来!”

如雨的飞箭不断袭来,箭楼上警示的鼓声蓦然再起,须臾又停,再起,又停。

我在剑士夷肩上撑起身子,只见城内有一支队伍从侧面飞快地冲上了城楼。

随即,城楼之上传来了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夷,快去开盖顶!陈恒在东门有内应!”

剑士夷放下我,几个纵身直接从台阶上跳了下去。我抓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极力跟上。

东门,为什么偏偏是东门……

是啊,为什么不是东门呢?陈逆入宫这些日子时常以守夜之名宿在东门,他名为守夜,实则是为今日陈氏进攻东门铺平道路吧!陈恒在送我们入宫前,也许早就做好了起兵逼宫的第二手准备。只有我这个笨蛋,居然还以为陈逆是陈恒派来杀我灭口的。开城门,杀齐侯,他要做的事,远比杀我要重要得多!

我救走陈逆,设计栽赃陈世子陈盘谋反。岂知,陈氏是真心要谋反,只是阴差阳错被我事先戳破了。

暗渠入口,剑士夷用两脚的脚尖死死地顶着路基上的一处凸起,整个人憋足了力气往后仰。铜盖的一侧缓缓开启了一个三尺高的口子。剑士夷大汗淋漓,青筋暴现,他涨红了脸对我吼道:“姑娘——快——”

我抓起裙摆,弯腰飞快地钻进了洞口。

“踩到地了吗?”头顶传来剑士夷的喊声。

“到底了,你快下来!”我站在暗道的泥水坑里冲上面高喊了一声。

“姑娘,你保重!”剑士夷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巨响在我头顶炸开。

青铜盖再一次被合上了。

“夷!你下来!”我把裙角往腰里一塞,扒着暗道墙壁上凸出的石条飞快地爬了上去,“喂——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留在外面做什么?我替你撑着盖子,你快下来!”我用拳头用力地敲打着锈迹斑斑的青铜盖顶。

“来不及了!姑娘,主人会在系水的柳州渡和你会合,你自己先走吧!我帮你把入口藏起来。”剑士夷凑到铜盖镂空的云纹处对我道。

“那你怎么办?你要去哪里?”

“姑娘别担心,我去东门先替主人扛着!”剑士夷顿了顿,朗声道。

“别去东门!你阿兄还在柳州渡等你!”

我话音未落,只听到“咔”的一声响,被拔出的陶片又被人塞了回去。

“夷,别去东门,别去送死!躲起来!”我贴着一朵镂空的卷云大声喊道,但外面已无人应答。五个人,总有一个人是要留下来从外面隐藏洞口的。刚刚他们兄弟互看的那一眼,分明就是告别的眼神、生离死别的眼神。

我含着未说出口的话,死死地扒着浸满锈水的石条,喉咙紧得一阵阵发堵。

东门上的鼓声早已经停了,愿意拼死为齐侯鸣鼓示警的人都被陈恒的人杀光了。

滴在我头顶的锈水落得越来越快时,地面上传来了隆隆的车马声。

“快点儿!再快点儿!谁能抓住乱臣阚止,相爷赏百金!”有人大吼着驾驶着马车从我头顶经过,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沉重纷乱的脚步声。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修得再厚的城墙、建得再高的城楼,都挡不住从城内捅出来的那一刀。陈恒为了这一天筹谋已久,他不可能让阚止有机会调动临淄城的三千虎贲。如果齐侯寄希望所在的临淄守军早已经被陈恒控制,那么今天这一仗,齐侯和阚止便是猛虎爪下的幼兔,再无半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