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号公路(第5/10页)

德·丽尔夫人“唉呀”一声,面红耳赤。上帝,发生了什么?我大得可以当他妈。她的胸脯像是有只兔子在上窜下跳,她深深地吸入一口气,顿时一股初恋般的眩晕击中了她。

“柠檬味?这车厢里有柠檬味。”她肯定地说。

外乡人缓缓地扭过头来:“你确定不是橘子味?”

没有人能真实地描述这场夜幕下的惊魂追逐,三个亲历者同时病倒了。难以用恐惧、精神上的刺激来解释他们莫名其妙的病症。他们的胃口倒是变大了,身子却在急剧消瘦,像是有幽灵在悄悄摄取他们的魂魄与营养。

雷耶博士带走了他们,这个小镇上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都会交给雷耶博士,他是唯一的牧师。在雷耶博士的精神治疗与老酒鬼的悉心照料下,他们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或许雷耶博士还有另一个职业:医生。

“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外乡人真诚地说。

“感谢死神吧,感谢它没有带走你。” 雷耶博士头埋在一堆玻璃仪器后,娴熟地配制着溶液。他的背后弥漫着可疑的白汽,蒸发皿里黄绿色的液体沸腾着,泛出油亮的泡泡,泡泡破碎之后,便有刺鼻的气味溢出。外乡人把目光从那不知名液体上抬离,落在雷耶博士长满肉疣的丑脸上。

 “死神也开车吗?”外乡人似笑非笑地问。

雷耶博士的目光盯在他的滴管上,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外乡人走近博士的工作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工作。

“你是历史上第二个成功跑完674号公路的人。第一个,想必你已经熟知他的故事……”

“可是他付出了生命。”

“那只是个意外。”博士举起一个锥形瓶,在眼前耐心地晃动。

“不,这个世界太多追逐的游戏。一毫秒的领先也许需要用一生来偿付。这样的速度又有何意义呢?”外乡人平静地说。

“不!”博士把毛细管插入溶液,“生活的交通规则对于一个车手来说是不适用的。车手的词典里只有一个词:超车!”

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外乡人的内心,他木立着。

博士从壁炉里取出一个火红的玻璃半成品,用铁钳夹住瓶颈:“我需要一个水冷循环器,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外乡人帮博士夹住瓶身,博士则用凿子在瓶身上钻了个孔。然后,用另一把铁钳夹住瓶颈,从瓶身小孔里穿进,又巧妙的黏合在内瓶底。

瓶身里的热水流经瓶颈,被瓶外冷空气冷却,再次进入瓶身,冷却瓶身内的热水,最后从瓶底流出,真是完美的设计。外乡人痴痴地欣赏着博士的玻璃工艺,心想老头子真是个多面手。但他很快发现这个水冷循环器不能工作,因为瓶颈要进入瓶身不得不在瓶身上凿个孔,但在这样水压下,热水会溢出。外乡人把目光抬起,困惑地望着博士。

博士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说:“只是实验品,没有应用价值。我这辈子无时无刻不在与这个我所寄居的世界抗争着。但都失败了,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生活在这里。深陷泥潭的人不可能攀自己的鞋帮以自救。其实你也一样。”

“我?”

“不错。对于一个车手,他也是在与这个摩擦之源——生活着的世界抗争着。他想超越,他想极速,可是他不是一个光子。上个世纪有个与时间过不去的老头发明了相对论,让人看到了时间倒流的希望。现代科学却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但肯定了另一种与时间赛跑的方法——我们回不到过去,但我们却可以跳跃到将来。一个较高速运动的物体时间流逝得比较低速的更慢,从这层意义上说,我们是活在将来,对吗?”博士咧嘴笑了,但这笑有几份怆然。

正确的理论反照着可怜的现实,一个每天以F1赛车速度运动的车手,时滞效应累积起来也不会超过一毫秒吧。但是博士的话里却暗示着一种象征,一个车手生命意义的证明。

“你从前也是一名车手?”外乡人突发其问。因为他刚才注意到博士在忘情的演说中使用“我们”。

博士从满脸红光的亢奋中恢复常态,冷冰冰地回答:“我是一名牧师,不希望有第二次重复。”他把一台电泳仪器的线路装好,打开电源,玻璃容器里的溶液陡然变得浑浊,胶体颗粒在其中井然游弋。

“你在进行一项实验?”外乡人迟疑地问。

“我曾提过,我爱好广泛。”博士仔细地观察着玻璃器里温度计,“缓冲液对温度要求苛刻,人体温度对恒温环境构成糟糕的干扰……”博士揿灭了房间里的灯。

外乡人明白自己在这里不再受欢迎,便恭敬地告辞了。

“你个杂种!你害死了她!你害死了她!”红头发亚当像一头发怒的公牛,气汹汹地挥拳冲过来。外乡人躲开他的重拳,借势把他摔在地上。但亚当的狐朋狗友迅速提着酒瓶扑上来,一阵乱打,外乡人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红头发亚当从地上爬起来,揪住外乡人的硬衣领,用膝盖顶住他小腹,恶狠狠地说:“帅哥,大爷已不在乎再在警察局的案卷上添一笔新债,今天,我要在你脑门开香槟!”

“放手!”人群外一个低沉的声音呵斥道。众人回头一看,居然是那老酒鬼。

“老不死的,滚开!”亚当甩过去一砖头。却被看似颓唐的老头机灵地躲开了。一个留着莫西干头的朋克青年狞笑着走过去。

“嗳哟!”这个牛高马大的家伙痛苦地歪倒在地,哀声求饶。老头尖利的手指掐在他虎口上。

“放开他,他救了你,你却执迷不悟。”老酒鬼威严地说。

亚当迟疑片刻,尖叫道:“要不是他这个混蛋用下三滥的手段堵在我车前,我的车怎么会失控?”

“要不是他用车限制了你的车速,恐怕你早已一命呜呼了!”

红头发怔怔地松开手,外乡人像没事似的擦干嘴角的血迹,缓缓地蹲了下去。因为他看见人群外有一双焦灼的眸子。

“我不信,我不信!我怎么会失手?100英里的时速我会控制不住?”亚当痛苦地摇着头,那晚恶梦般的情景像一条冰冷的蛇爬上他的后背。

“你的失控是因为你眼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你自己想想那晚看到了什么!”老酒鬼严厉地诘问道。

“不、不。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呜……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亚当双手抓着头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他的伙伴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外乡人走出人群,轻声问老酒鬼。

“山、树、戈壁,加州大漠风景而已。”老酒鬼似笑非笑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