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到来的日子(第14/54页)
不过,内蒂怎么办?
显然,这是个非常复杂的事情,而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弄清楚。我从垃圾堆上越过,缓缓地走向喧闹的人群。
是的,他必须得死……
现在我希望你能相信,在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之下,我根本不想杀死年轻的弗拉尔。那并不是我想象的结果。在我的眼里,并没有将他与贵族里德卡联系在一起,也没有跟周围黑漆漆的工业世界联系在一起。他只属于柴克斯黑尔,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花园像阳光一样无处不在,还有同样温暖的情感,当然,还有内蒂。我与他在那里结下了仇怨。疲惫与饥饿令我手忙脚乱,竟然没有办法为这件事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我们之间的对抗关系太复杂了,我被深深刺激了。在情感纠纷的夹击下,我的脑海中总是无法摆脱采取暴力行为的思想。这些事情一直缠绕着我,令我无处遁形,似乎结局已经无可更改。
此刻一位妇女的尖叫声传来。随着人群开始向后涌动,战斗终于开始了。
我相信,里德卡早已经从车里跳下来,将米切尔撞倒,而工人们正纷纷从煤矿大门跑出来助他一臂之力。
我被困在拥挤的人群中难以行动。我的记忆非常清晰,两个大个子将我紧紧夹在中间,我的手臂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我依靠着汽车蹒跚地站起来,从汽车前面绕过来,正好与年轻的弗拉尔相遇。此时他正从后座上下来。汽车上橘黄色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这颜色与彗星发出的光亮重叠在一起,看起来颇为奇怪。我不禁被这情景激怒了。随后他向前迈了一步,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彩终于消失了。
我相信他并没有认出我是谁,但是明显觉察到我要向他发出攻击。他先发制人,一拳向我挥过来,重重地打在我的脸颊上,本能反应之下,我松开拿枪的手,右手从衣袋里掏出来去抵挡拳头,随即,我伸出左手,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
他被我这一拳打得摇晃了几下,向后倒退几步,这时他认出了我。我看到一抹惊异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
“你这个流氓,还认得我!”我一边叫喊着,一边又向他出手。
突然一记重重的拳头打在我的下巴上,我瞬间感觉眼前金星直冒。在我的印象中,里德卡是个毛乎乎的大个头,如荷马史诗中的英雄一般,我在他面前倒下来。
不知道这家伙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紧接着,他并不理睬我,用粗重低沉的声音劝解弗拉尔,“别管他,特迪!这家伙已经不行了。这个纠察队员还想找你的麻烦,我呸!”
我眼前有无数只脚在移动,我的脚踝被一些穿着平头钉鞋子的矿工踢来踢去,等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开之后,我的耳边又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我将身体翻过来,瞪着贵族里德卡,年轻的弗拉尔和司机。
我用手臂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这个该死的弗拉尔!此刻我已经忘记自己还带着枪。我的肩膀、膝盖、胳膊肘和后背上都溅上了黑煤汤。我竟然没能将手枪掏出来?
我全身被一股奇怪的懦弱感包围,我慢慢站起来,感到艰难而无力。
我先走向煤矿的大门。然后经过片刻踌躇之后,一瘸一拐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我被一种由失败、痛苦、慌乱和耻辱交织在一起的感受充斥着。我已经失去了勇气,也不想跟着人群起哄,点燃里德卡的汽车。
晚上,我变得绝望了,也许是晚饭时吃进去的奶酪和面包难以消化,我在梦中一直忍受着高烧、疲惫和疼痛的折磨。我像是一只迷失在荒原废墟里的小鹿,心中被各种复杂的感情所充斥,羞辱、愤怒、无可奈何的绝望等等。虽然我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但是我还是对他大发脾气,向他发出最恶毒的诅咒。其实,发烧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内蒂。内蒂进入了我短暂的梦中,但是她已经变得奇怪而扭曲了。她是我一切痛苦的根源,我已经感到精疲力竭。后来我感到下巴上青肿的地方开始隐隐发热,随后我又从泥水中翻身站起,与对手们怒目相对。
我经常被某种近乎疯狂的情绪所控制。我握紧拳头,紧咬牙关。我没有叫喊和咒骂,因为我找不到贴切的词语。
天一亮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手里拿着装上子弹的左轮手枪坐在镜子旁边。最后,我站起身,很小心仔细地将枪放在抽屉里,并用锁锁上。我决定以后不管在怎样冲动的情况下都不会再动这个东西。然后我又回到床上睡了一会儿。
在尚处于旧秩序的世界上,这种情景很常见。不管在哪个城市,哪个夜晚,每一个熟睡中的人醒来时总会发现自己深陷于深刻的痛苦与强烈的复仇感之中。深陷病痛的人们数不胜数,他们的生活中被沉重的烦恼与痛苦包围,无处宣泄。沉闷与迷茫是每个人的感受。
我在孤独的冷漠中度过了第二天。
那天我本来打算去柴克斯黑尔的,但是没有成行,因为受伤的脚踝肿得十分严重。我的脚上缠着绷带,坐在楼下昏暗的厨房里,一边看书一边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我亲爱的母亲照顾我吃饭,她睁着那双褐色的眼睛,仔细地注视着我,希望能够找到我烦恼的根源。她不知道我为何沉默皱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甚至不知道我的脚踝为什么会肿,我的衣服怎么会沾上了泥浆。只是在我清早起床的时候,衣服已经被她洗得干干净净。
哎,老天!为何普天之下的母亲们要遭受这样的待遇?如果不是这样我肯定会感到些许安慰。那个房间是如此昏暗脏乱,不知道你们能否想象得出。墙上的壁纸已经脱落,一张光秃秃的松木桌子被摆放在屋里。在一个狭小,廉价却浪费煤的灶台上,摆放着水壶和平底锅,壁炉下面满满的全是炉灰。我的脚上缠着绷带,踏在那个长满铁锈的铁炉围上。可能你们也无法想象我当时的模样,那是一张眉头紧皱的苍白面孔,没有刮脸,身穿一件寒酸的衣衫坐在椅子里。我也不确定你们能够想象出我母亲的模样,看上去总是战战兢兢,没有整洁的衣服,但是满怀一腔深情在我的身旁徘徊,在爬满皱纹的眼睑下,一双眼睛正凝望着外面……
母亲在八点钟左右出去了一次,除了买回一些蔬菜,还带回来一张报纸。这样的报纸在我的桌子上随处可见,除了那略微的湿气,我桌上的报纸都已经变得干燥而且易碎。我现在手上就有一张叫作《新报》的报纸,那天早上才读过,这份报纸非常受欢迎,并且被称为“呐喊”。那天早上,报纸上的消息都非常惊人,全是醒目的标题。没过多久我就摆脱了状态,成为一个兴趣盎然的读者。因为我从报纸上看到,英国和德国之间的战争已经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