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Silent Vortex无声旋涡(第19/23页)
斯科特陷入沉默,显然他们掌握了某些他尚未得知的情报。
事情本应很简单。他以斯科特·布兰道,惠睿公司高级项目经理的身份进驻硅屿,通过一系列他所擅长的手段,前沿环保技术、经济增量评估、投入产出比模型、中长期社会效益、新增职位机会、性贿赂……快速出牌,诱使当地政府签署共同开发兴建循环经济工业园区的合同。惠睿提供技术及部分资金,硅屿政府划拨用地,协调当地宗族关系,整合现有垃圾处理企业资源,并提供后续所需的大量廉价劳动力。
听起来是笔不错的交易,似乎天平还略微朝硅屿倾斜一些,只因惠睿答应提供额外资金用于治理当地饱受污染的土壤和水源。
作为回报,惠睿将享有以协议价优先回购硅屿循环再生资源的权利,这简直解决了当地政府心头大患,一份稳定、长期的现金流收益,以偿还银行贷款及产生的高额利息,同时带来亮丽的GDP增长率。
这也是林逸裕主任转变之前态度,扛住重压急欲促成这笔买卖的原因,与那些走马灯似的轮换的过客领导不同,他生于斯长于斯,林家所有的血脉和亲缘都凝结在这片土地上,他想办出点造福硅屿后代的实事,他想留个好名声。但现实太坚硬了,他就像被夹在两扇门中间,挤破脑袋想要从宗族和政府的势力缝隙中突围,却像条丧家之犬,落得个狼狈不堪。
只有斯科特心里清楚,事情完美得有点不像话。就像只有街头搏杀的小流氓才会明刀明枪,真正高段位的杀手,锋刃总是深藏在鞘中,一旦出鞘,兵不血刃。
“我听说这里的审讯经常发生意外死亡的情形,就连医检报告也是天衣无缝。”斯科特斜睨着他,冷冷说道。
“从踏上硅屿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作好准备,而我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年轻人丝毫不畏惧地迎上目光。两人僵持着。
“说吧,你要什么。”斯科特突然厌倦了这套角色扮演游戏,他已经演了太久,太多角色变换,以至于他都忘了原本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
“让我打个电话,我老板会直接联系你,这里不干净。”
干净。这个词像致敏源般让斯科特放声大笑起来,年轻人怒视着他,似乎想用目光缝上他的双唇。没有什么是干净的。
“我们会把它搞干净的。”斯科特语带双关,起身离开房间。屋角的摄像头里只剩下一个透镜状变形的小小身影,像被拍扁的蟑螂般,顺着关节应力缓缓展开僵死的肢体。
“你就不怕他们说你吗?”
“说我什么?”
“说你整天和垃圾人在一起,坏了陈家名声。”说最后几个字时,小米垂下眼帘,若有所思。潮水温柔地扑咬着沙滩,漫过她的脚踝,卷起白色泡沫,没有贝类或者螃蟹,只有垃圾,人们丢入海中,又被海潮带回岸边的垃圾,散发着浓烈腥臭。
“那你就不怕他们说你吗?”
“说我什么?”
“说你整天和假鬼佬在一起,坏了垃圾人名声啊。”陈开宗故作认真地说,小米咧嘴笑了,脸庞波光粼粼。
自从小米被转移到陈氏工坊后,陈开宗见天就去找她,希望了解更多外来垃圾工人的细节。像其他人一样,开始她总是心存戒备,带着一副接受街头问卷调查式的冷淡口吻,甚至还有几分不耐烦。直到开宗每天跟她们一起吃饭,一起干活,闻塑料燃烧的臭味,双手浸入兑有化学药剂的水盆里清洗废料,她才慢慢地认同这样的事实:眼前这个年轻人,并不完全像他的外表,他不是那些好逸恶劳、紧戴有色眼镜的本地人,甚至连表情和举止都有微妙的差异,就像那身黄色皮肤仅仅是伪装,而在下面,是她所陌生、无法辨别定义的另一个种族。
他们的话题开始多了起来,小米总有问不完的为什么,关于陈开宗,关于大洋彼岸的一切,对于陈开宗略显枯燥的讲解,她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一声,又蹦出毫不相关的另一个问题。
作为回报,她带陈开宗去看硅屿鲜为人知的奇观。
比如,一条死狗。
那条狗死在焚烧过的废弃电路板堆旁,浑身布满被撕咬的伤口,它的腹部由于天气炎热而肿胀不堪,如同暴怒的河豚,再过不久便会爆裂开,露出腐败而布满蛆虫的脏器,它的气味和垃圾混杂在一起,令人难忘。
陈开宗疑惑为何没人去收拾尸体,很快他便知道了原因。
“我以前经常喂它,它很可怜,主人不要它,其他狗又不喜欢它。”小米远远地蹲着,似乎在通过心电感应传递哀思。
“它叫什么名字?”陈开宗问。
“好狗。我叫它好狗。”小米似乎想起什么,露出笑容,“它不管见着谁都会摇尾巴,所以不受人待见。”
陈开宗向狗的尸体迈近两步,小米正想制止他,太迟了。死狗的尾巴像是通了电般猛烈摇晃,拍起地面的尘土,场面看上去既滑稽又惊悚。开宗被吓了一跳,退回两步,狗尾恢复了死寂的状态。他再向前,狗尾又动作起来。
“很吓人对吧。就像它的灵魂还被困在身体里,如果狗也有灵魂的话。”小米怯怯地说,“可它是一条好狗啊,不像其他坏狗,见人狂吠,又扑又咬,为什么会遭这样的报应。”
陈开宗观察到在垃圾人中存在着一种朴素的万物有灵思想,他们会向风、海水、土地或者炉具祈祷,希望远道而来的集装箱垃圾附加值高、易于拆解且没有毒害,甚至在拆解仿真人体时都会忏悔,只因为那些日本货造得过于逼真,给人一种屠戮生灵的错觉。
他很快明白了这条好狗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件失败的生物芯片实验品。本来它应该像其他芯片狗一样,如果接收不到指定频段的讯号便对踏入范围的访客发动袭击,不知道植入过程出了什么差错,袭击变成了摇尾示好。在一个处处警觉、如临大敌的敏感环境里,一条好狗正如一个好人,注定得不到什么公平的待遇。
“傻瓜,没有什么灵魂。它死了,可芯片的伺服电路还在工作着。”
陈开宗费了半天口舌向小米解释个中缘由。她半信半疑地看着开宗掏出手机,林主任给他和斯科特授予了临时权限,以备不时之需。开宗向那具尸体发送了通用频段讯号,用手势示意小米走近。小米蹑着脚,一步三回头地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