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茜奈特在征途(第7/9页)

但她还是看清了整体,尽管她尽可能只关心细节。这名站点维护员:一个小孩,在这种情况下被圈养,可能有几个月,甚至几年。一个孩子,他的皮肤几乎像埃勒巴斯特一样黑,如果他的脸不是那样皮包骨,可能跟他非常相像。

“这是什么。”她只能说出这一句。

“有时候,某个基贼学不会控制自己。”现在她明白,他是故意用这个俗语的。这是个骂人的词,适用于那些被逼成了怪物的生灵。它有用。埃勒巴斯特语调一如平时,也不带任何情绪,但这个措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有时候守护者抓到一名年龄太大、无法受训的野种,但又还足够年轻,杀戮可算是一种浪费。也有时,他们会在料石生中间察觉某个人——某个感应力特别强的人,看上去似乎无法学会自制。支点学院会花点儿时间尝试教育他们,但如果这孩子没有达到守护者认为理想的进步幅度,桑泽母亲总是可以给他们找到其他用途。”

“就像——”茜因无法把眼睛从那具尸体上移开,那男孩的尸体,他的脸。他两眼睁开,棕色眼眸,但已经被死神变得迷茫又冷淡。她隐约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没开始呕吐。“就像这个?地下的烈火啊,埃勒巴斯特,我认识有些被带到维护站点的孩子。我不知道……这可不是……”

埃勒巴斯特的身体微动。她之前都没发觉他此前僵到纹丝不动,直到他弯腰,到了足够伸出一只手放在男孩颈子下方,抬起他显得太大的头部,翻转一点点。“你应该看看这个。”

她并不想看,但还是看了。那儿,就在那孩子剃光毛发的后脑上,有一道长长的,弯曲的,结了痂的伤疤,上面连接着好多长形开关接入点。伤疤就在头颅和脊柱的连接部。

“基贼的隐知盘,要比平常人更大更复杂。”等她看够了,埃勒巴斯特放开那孩子的头。它砰然落回它的线绳摇篮里,那份寂寥和冷漠吓了她一跳。“手术相对简单,只要在特定的某些位置施加人为损伤,就能完全破坏掉基贼的自控能力,而仍旧保留隐知盘的本能反应。假设基贼可以活着撑到手术结束。”

精明。是的。即便是刚出生的原基人也能阻止地震。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甚至比小孩的吮吸能力更可靠——而且正是这种能力,让更多的原基人孩子遭到危害,超过其他任何原因。他们中最优秀的那些人,早在懂得人世凶险之前就已经暴露。

但要让一个孩子退化到仅剩这份本能,别无其他,只剩下平息地震的反应能力……

她真的应该在呕吐了。

“在那之后,就容易了。”埃勒巴斯特叹口气,就像他在支点学院里刚讲完一堂格外无聊的课程。“用药控制好感染风险之类,让他有足够的生命力发挥作用,你就得到了连支点学院都无法提供的东西:一个可靠的、无害的、完全可用的原基力来源。”正如茜奈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呕吐一样,她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还没开始尖叫。“但我估计,有某人犯了错误,惊醒了这一个。”

他的双眼闪向别处,茜奈特追随埃勒巴斯特的目光,看到远端墙边一个人的尸体。这人的衣着不像士兵。他身穿平民服装,华丽昂贵的那种。

“是医生吗?”她也设法选用了那种心不在焉、平稳安静的语调,跟埃勒巴斯特一样,这样更容易忍受。

“或许。也或许是某个本地居民,花钱得到这样的机会。”埃勒巴斯特真的耸了耸肩,指出男孩大腿上部一片依然清晰的伤痕。伤处是手形,即便在那么黑的皮肤上,手指印也能看清。“我听人说,很多人喜欢做这种事。基本上,是对无反抗能力受害者的迷恋。如果受虐者能够感知到他们的恶行,这种人会更加满足。”

“哦,哦,大地啊,埃勒巴斯特,你的意思不会是说——”

他再次抹掉她的话,就像她从未开口:“问题在于,每次使用原基力,站点维护者都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因为隐知盘损伤,明白吗。因为他们无法阻止自己对附近每一次地震做出反应,甚至是微震,人们认为,让他们持续被麻醉才是人道的做法。而所有的原基人,本能地就会对一切感知到的威胁做出反应——”

啊,这真是够了。

茜因跌跌撞撞走到最近的墙边,把她吃过的杏脯和肉干全都吐了出来,那是在赶往站点的路上骑在马背上吃的。这太残忍。太邪恶。她本来以为——她从来都没曾想到——她一直都不知道——

然后当她擦拭自己的嘴巴,抬起眼帘,发现埃勒巴斯特在观察她。

“像我说过的,”他给出结论,声音很轻很轻,“每个基贼都应该参观一座维护站点,至少来一次。”

“我以前都不知道。”她捂着嘴,声音含混不清。这些话说来无用,但她感觉必须得说,“真的不知道。”

“你认为这重要吗?”感觉几乎是残忍,他语调和面容里的那份冷漠无情。

“这对我来说重要!”

“你认为你的想法重要?”埃勒巴斯特突然就在笑。笑得很丑陋,像冰面上浮起的蒸汽一般。“如果完全帮不到他们,你认为我们中还有哪个人重要?不管我们是否服从。”他向那个被虐待、被杀害的孩子甩头。“在他们那样对待他之后,你认为他还重要吗?他们没有用同样的方法对待我们所有人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们更多才多艺,如果我们能控制自己,就会更加有用。但对他们而言,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一件武器。只是个好用的妖孽,只是一点儿新鲜血液,可以加入配种计划里。只是又一个该死的基贼而已。”

之前,她从未听过任何一个词被灌注如此浓烈的仇恨。

但站在这里,有这个证据,这个全世界仇恨的证据,死亡的、冰冷的、恶臭的证据摆在两人之间,她这次甚至都无法回避。因为。如果支点学院能做出这种事,或者是守护者,或者是尤迈尼斯的领导者阶层,或者是测地学家,或者随便什么人能设计出这种噩梦一样的计划,那么,再去掩饰茜奈特和埃勒巴斯特这些人的真实身份都毫无意义。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不是原基人。在她看到的真相面前,礼貌根本就是侮辱。基贼:这才是他们的真实身份。

过了一会儿,埃勒巴斯特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们在露天庭院中扎营。站点建筑里面有茜因一直渴望的一切舒适:热水、软床、食物,而且不只是面包干和肉干。而在院子里,至少没有人类的尸体。

埃勒巴斯特默不出声地坐着,凝视茜奈特生起的火。他裹在一张毯子里,手里端着她泡的一杯茶;她至少用站点的补给补足了他们的行李。她没看到他喝杯子里的茶。如果她能给他某种更带劲的饮料,或许是好事。也或许不是。她并不确定他这样强大的原基人能做出什么事来,假如喝醉的话。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不让他们喝酒……但,让理智去死,这一刻,让一切都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