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者(第7/7页)

“我没带钱。先走了。”他说。

“啥?耍我啊?”出租车师傅拍了一下方向盘。

“我真的很急,不如就算了吧?”

“操!什么话?!”

“难道我也需要付钱吗?”他自嘲又悲凉地说,“钱不都是送到我手上的吗?”

司机师傅被他气得语塞:“靠,你以为你谁呀?”

他却凄然笑了:“不如你来打我吧。”

他的笑更把司机激怒了,以为是在嘲笑他。

“嘿我说你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司机真的下了车,把他拉出车子,狠狠踢了他两脚,“不给钱还有理了你!”

司机踢他打他,他却笑得大声。他也觉得疼,脚尖踢中腰眼的时候他也疼得扭曲了面孔,呲牙咧嘴,可是他还是想笑。司机本来想认个晦气就完了,看他这样发疯,也打起了劲头,劈里啪啦只是低头揍。他到最后还是倔强,一边气喘吁吁地叫着疼,一边仍然想挤出笑容。司机实在恼了,打了他鼻子一拳,上车扬长而去。

他坐在路边,鼻子流着血。最繁华的大马路中央,周围早已围了一圈人,看他的可怜,也看他的疯。他内心早已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疼痛、屈辱、快感和荒唐交缠在一起,又有种特殊的兴奋,伴随着青紫的手臂和红色的血包裹在他身上,形成一层无比坚实的外壳,隔绝周围人怪异的目光。他只觉得悲伤,却不惧怕任何人。

“我高兴死了,你们明白吗?”他向天空喊,眼睛并不看谁,“来吧,你们还有什么戏,都来吧!”他扫视了一下周围人,“你们是看戏的吗?还是你们也是演戏的?”

人们被他的狼狈和疯样子逗笑了,知道他是发了癫狂,嗤笑了一下就纷纷走开。有的人凑过来问他是不是喜欢挨揍,要不要再被揍一顿。有女生喜欢表示善意的,给他递了纸巾。他没接,纸巾掉在地上。人群三三两两散开。他眼睛里不知为什么有了眼泪,却还笑着。

他不知道该向那里去,去哪里似乎都是死路一条。他不想回家,也不想被抓走。他看到路边一座楼的地下通道,飞奔进去,穿过停车场,躲进了仓库。在盖满灰尘堆满废弃杂物的纸箱子后面瑟瑟发抖,躲了一夜,睡着了。

此后人们开始看到一个乞讨的疯子。他不要钱,只要吃的。他充满恐惧,和谁都不交谈,讨到吃的之后也不点头称谢。他每次只出来一阵子,然后就像躲什么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仓库也渐渐容不得他。管仓库的人每天不得不像抓老鼠一样抓他,用扫帚把他扫到门外。他在一个晚上躲进了下水道。下水道空洞,放大了细微声音,他总觉得有脚步的声音,这感觉像羽毛抓挠着他的后背,让他不得不逃。他在复杂的管路间穿梭,在老鼠脚边跑。

他又看见了吸人的黑洞,又看到了盲目的光潮,还看到一片绿莹莹的无穷无尽的屏幕,计算机阵列排成的海洋。他被那景象震撼了,想告诉世人。可是地下水管的网络深奥复杂,他跑来跑去,却在原地绕圈,像是进入了一座出不去的迷宫,也失去了年月。

有一天,他看到地下水管网在融化。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看到不止一处出现同样的景象,他开始意识到其危险。管道都在融化,金属逐渐变软,消融成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落进下水道汩汩的溪流中。有的管道开始断裂,还没完全断开,水已经开始泄露。他看到老鼠成群结队向一个方向逃窜,也跟着跑去。

老鼠跑的方向是出口。光亮刺痛了他习惯黑暗的眼睛。那是一个停车库,一些衣着华贵的人扶老携幼,装载上大包小包的行李,带着紧迫感像是难民一样正在快速离开。

他于是飞奔着跑回到地面上,大呼小叫着,说灾难降临了,城市在融化,快逃。

“整个世界都在融化!”他声嘶力竭,焦急得声音发颤了。

可是他蓬头垢面,一身污泥。没有人理他。

“是真的!地下全是计算阵列,无穷无尽。下水道正在融化,从水管网络开始,都已经软化了。我不骗你。有钱人和老鼠都已经开始逃命了。我是认真的。你们停下来!”

他伸着双手,走向路人。路人绕大圈避开他。他的身上散发臭味,没有人接近他。他是个疯子,看到的都是幻象,即使有人听了,也不会有人信。更何况没人听。路人和美安详,相依相偎走过这繁华街巷。老人领着小孩,新婚夫妻手拉着手,客户在餐厅门口握手告别,时尚漂亮的女孩子拎着几个购物袋相互聊天。华灯初上,五彩小灯装点着超市门口。只有他在路中央癫狂,喊叫着一些无意义的言语。人们都知道他是癫狂者。人们和美安乐地散步,没有人看他,绕过他倒下的身躯时也没有低头。

高楼的外表坚固刚硬,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人们仿佛永远和美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