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斯茅斯疑云184(第19/21页)

紧跟着,鱼腥味越来越重,声响也越来越大,以至于我都不发抖了。我心想,谢天谢地,幸亏有这段行道作掩护。我突然想起,这里就是通往罗利的道路和铁路交叉后向西渐行渐远之前距离铁路最近的地方。很显然,有什么东西正沿着通往罗利的道路朝这个方向走过来,我必须潜伏下来,等它们从旁边走过,消失在远方才行。谢天谢地,这些家伙没有带猎犬追我,不过,整个区域到处弥漫着鱼腥味,没准儿就连猎犬也闻不到我的气味。尽管我心里很清楚,追捕者就要在我前面不到一百码的地方经过铁路道口,但蹲在沙质行道的灌木丛中,我还是觉得安全多了。我可以看见它们,但它们看不到我,除非邪了门。

突然,我开始感到害怕,害怕看着他们从眼皮底下走过。他们肯定会从附近那个被月光照得通亮的路口蜂拥而过,我一边看着那个路口,一边产生了稀奇古怪的想法,心想那个路口肯定会被弄得一塌糊涂。他们没准儿是印斯茅斯的所有物种中最糟糕的——一个人巴不得赶紧忘掉的东西。

鱼腥味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了,嘈杂声也骤然变成了凶残的咿呀乱叫声,听起来像狗叫声,没有一丝人说话的味道。这真的是追捕者发出的声音吗?他们真的没带狗?到目前为止,我在印斯茅斯还没见过任何低级动物呢。那种“扑通”“啪嗒”的脚步声太可怕了,我觉得退化的生物是发不出那种脚步声的。在那种声音渐渐西行远去之前,我会一直闭着眼睛,不敢去看。此时此刻,那群动物离我已经很近了——空气中弥漫着嘶哑的咆哮声,外星人特有的脚步声,几乎使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我差不多是屏住了呼吸,竭尽全力地紧闭双眼。

我甚至不愿意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究竟是可怕的现实,还是梦魇般的幻觉。经过我强烈呼吁,政府后来采取了行动,行动似乎证明了这是一个可怕的现实,但这座阴云笼罩、鬼魅出没的古镇有一种近乎催眠的魅力,这种魅力难道就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催生幻觉吗?这种地方都有非同寻常的魅力,如果你置身于一条条充满鱼腥味的死寂街道,置身于一片片行将崩塌的屋顶和摇摇欲坠的尖塔之中,疯狂的传说很可能会影响不止一个人的想象力。在笼罩印斯茅斯的阴云背后,有没有可能潜伏着一种能滋生疯狂的细菌呢?听了老扎多克·艾伦讲的故事之后,谁还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现实呢?政府官员再没有找到可怜的扎多克,至于他的下落,也没给出任何说法。疯狂止于何处,现实又始于何处?就连我最近一次的恐怖经历有没有可能只是幻觉?

但我必须把我以为自己在那轮挂满讥笑的黄色月光下所看到的都说出来——蜷伏在废弃铁路行道中的荆棘丛中,我清晰地看到那群家伙在我眼皮底下沿着通往罗利的道路蹦蹦跳跳地蜂拥而过。当然,我原本决心紧闭双眼,但还是没能做到。这种决心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如果一大群来路不明、蛙鸣吠叫的家伙浑身散发着恶臭从身边蜂拥而过,而且只距你不到一百码,你还能蜷伏那里紧闭双眼吗?

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鉴于此前看到的,我也本该如此。追捕者全都长得奇形怪状——所以,难道我不该准备去面对奇形怪状所带来的震撼,去面对一点都没有正常成分的形体吗?直到嘶哑的喧闹从我正前方大声传来的时候,我才睁开眼睛。我知道,在行道两头地势趋于平坦的地方,在道路和铁轨交叉的地方,我肯定能清楚地看到长长的队伍——无论讥笑的黄色月光向我展示什么样的恐惧,我都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看一眼。

我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下半辈子中,精神上的每一份宁静,以及我本以为大自然和人类心智是一个整体的那种想法,到此全部终结了。我本来能够想象得到的东西——哪怕是我从字面意义上相信了老扎多克的疯狂故事后所能臆测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与我看到的——或者我以为我看到的——亵渎神灵的残酷现实相提并论。我一直想搞明白,究竟是什么让我一拖再拖地把它写下来。这个星球真的能够孕育出这样的东西吗?迄今为止人类只有借助疯狂的幻想和脆弱的传说才能悟到的东西,人的肉眼,作为客观存在的血肉之躯,真能看到吗?

然而,我看到它们连绵不断——扑通着、跳跃着、蛙鸣着、咩咩叫着——犹如在荒诞噩梦中跳着诡异而又忤逆的萨拉班德舞224,在幽明的月光下蜂拥而过。有的头戴着难以名状的高大白金冠饰……有的身穿异样的长袍……而领头的则穿着像食尸鬼一样背后隆起的黑色上衣和带条纹的裤子,在那个不成形的、暂且称之为头的物件戴着一顶男式毡帽……

我觉得,这些生物通身呈灰绿色,只不过肚皮是白的。身上大部分都亮晶晶、滑溜溜,脊背上长着鳞片。它们的外形隐约带有类人猿的特征,但头却是鱼头,而且凸起的大眼睛一眨不眨。脖子两侧长着鳃,不停地扇动着,长长的爪子上长着蹼。它们跳跃起来毫无规律,有时用两腿跳跃,有时四肢着地。不过,看到这些生物只有四条腿,我还真有些高兴。它们那似蛙鸣又似犬吠的声音显然是在发声,但这种声音传递的却是呆滞面孔无法表达的阴森恐怖。

可是,就这些生物的怪异程度而言,我对它们一点儿都不陌生。我心里很清楚它们是什么生物——我在纽伯里波特看到的那顶饰冠不是仍历历在目吗?它们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岩画上所描绘的那种亵渎神灵的鱼蛙——既活灵活现又骇人听闻——看到这些生物,我突然明白了,在教堂昏暗地基层里出现的那个头戴饰冠、弯腰驼背的牧师为什么让我胆战心惊了。它们数量之多,根本无从计算。不过,在我看来,一群群的队伍似乎根本没有尽头,当然,我只不过偷偷瞄了一眼,所以看到的也只是极少的一小部分而已。突然间,我感到头脑一昏,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这是我头一次昏死过去。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大白天,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我发现自己还趴在灌木丛生的铁路行道里。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前面的路口一看,在新鲜的泥地上根本没有留下什么脚印。鱼腥味也已散去。在东南方,印斯茅斯破败屋顶与摇摇欲坠尖塔的灰影若隐若现,四周荒凉的盐沼里看不见活着的东西。我的手表还走着,显示的时间是已过中午。

之前经历过的事,我脑子里全都记不清了,但我总觉得背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我必须逃离罪恶笼罩的印斯茅斯——因此,我开始试着活动麻木而又疲惫的身体。尽管我体力不支,饥饿难耐,诚惶诚恐,困惑迷茫,但不一会儿,我突然发现自己能走动了,于是,我开始沿着泥泞的道路慢慢朝罗利方向走去。傍晚时分,我来到一个村子,吃了一顿饭,想办法给自己弄了一身像样的衣服,搭乘夜班火车去了阿卡姆。第二天,我费尽口舌,与当地政府官员进行了长谈。回到波士顿后,又跟地方官员重复了一遍。关于这两次谈话的主要结果,公众现在已经很熟悉了,从正常人的角度来说,我真的希望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此时此刻,或许是疯狂一直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或许是更强烈的恐惧感——或许是更大的惊异——正在向外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