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斯茅斯疑云184(第17/21页)
紧接着,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我发现远处的魔鬼礁上时断时续地发出几道亮光。毫无疑问,肯定是亮光,我心里顿时泛起了一股几近失去理智的莫大恐惧。我紧绷肌肉,准备落荒而逃,但潜意识的谨慎与近乎催眠的痴迷让我待在原地一动没动。更糟糕的是,此时此刻,在我身后的东北方,隐隐约约的吉尔曼旅馆阁楼上也发出几道亮光,一连串相似但时间间隔不同的亮光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应答信号。
我控制住绷紧的肌肉,同时又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再普通不过了,于是,我放松步伐,又重新模仿起印斯茅斯人走路的样子来,但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那块可怕而又险恶的魔鬼礁,因为南街的视野很宽,可以看到海面上的情况。相互交换信号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不得而知。没准儿是与魔鬼礁联系的某种另类方式,没准儿有一帮人驾船登上了那块可恶的礁石。此时此刻,我绕过已经废弃的绿地向左转,但眼睛始终盯着犹如诡异的夏日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盯着信号灯发出的莫名其妙而又令人费解的神秘亮光。
就在这时,最让我惊恐万分的一幕迎面而来——这一幕摧毁了我仅存的一点儿自控力,让我经过静寂街道上一个个洞开的漆黑门道、一口口鱼眼圆瞪的窗户,撒腿向南逃去。因为我定睛一看,发现魔鬼礁和海岸之间撒满月光的水域远非空无一物。海面上出现了一大批身影,正朝着小镇方向游来。虽然相距遥远,而且只看了一眼,但我敢断定,那些上下浮动的脑袋和胡乱挥动的手臂跟外星人无异,形状诡异的程度几乎超乎想象,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
我疯狂地跑了不到一个路口,便停下脚步,因为我听到左边有什么动静,像是有组织的追捕者发出的嘈杂声。既有脚步声,也有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有一辆吱嘎作响的汽车沿着费德勒尔街向南开来发出的“呼哧”声。一时间,我所有的计划全给打乱了——因为,很显然,如果向南逃的路被封,那我只好另寻逃离印斯茅斯的路线了。我停了片刻,躲进一处洞开的门道里,心想,赶在追捕者沿着平行的街道赶来之前,离开了月光通明的小广场,实在是太幸运了。
不过,再一想可就没那么舒服了。因为追捕者是沿着另一条街追过来的,这说明这伙人并没有径直跟在我身后。他们没有看到我,只不过是在遵从一个总体的布置:切断我的退路。这就意味着,离开印斯茅斯的所有道路都已经有人把守了,因为这伙人不可能知道我走哪条路。如果是这样,我只能避开所有的道路,穿越田野逃离印斯茅斯。但是,周围到处都是溪水纵横的湿地,我怎样才能逃得出去?一时间,我心里纠结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彻底的绝望,另一方面是因为无处不在的鱼腥味突然间越来越浓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通往罗利的那条已经废弃的铁路。铺设着道砟、杂草丛生的路基仍然很结实,从河谷边那座摇摇欲坠的车站一直往西北方向延伸。镇上的人很可能想不到这条路,因为那里荆棘遍地、荒无人烟,几乎无法通行,逃亡者根本不可能选择这条路。我从旅馆窗户曾清楚地看到过这条路,所以知道它的方位。但令人不安的是,铁路刚开始从车站延伸出去的这一段,从通往罗利的路上和镇子的高处都能看到;不过,我也许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灌木丛里爬过去。无论如何,这是我脱身的唯一机会,只能试一试了。
我退回到藏身的门道里,借着手电光又看了一遍食杂店伙计给我画的地图。当务之急是如何走到那条废旧铁路去。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最安全的路线是先走到巴布森街,然后往西走到拉菲逸街——在那边可以沿着建筑物的墙边走,而不需要像我刚才那样横穿开阔的小广场——然后再沿着一个“之”字形路线穿过拉菲逸街、贝茨街、亚当斯街与沿河街往北、往西拐,走到我从窗户里看到的那座废弃车站。之所以朝巴布森街走,是因为我既不想再冒险穿过刚才经过的那个小广场,也不想顺着南街这样宽阔的交叉路段向西走。
我再一次出发,横穿街道来到右边,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巴布森街。费德勒尔街上嘈杂声仍旧不断传来,我向后瞅了一眼,发现就在我刚刚逃离的那座建筑边上有一丝光亮。我急于要离开华盛顿街,于是开始悄无声息地小跑起来,心里巴望着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快要到巴布森街角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一幢房子里居然还有人住(这从窗户上挂着的窗帘就能看出来),但里面没有灯光,所以,我有惊无险地走了过去。
由于巴布森街与费德勒尔街呈十字交叉,我的行踪有可能会暴露给追捕者,所以我尽可能地紧贴着萎靡不振、参差不齐的建筑物往前走,期间有两次因为身后的嘈杂声骤然俱增而在路边的门道里暂避。月光下,前面的路口显得既宽敞又凄凉,但我并不是非得穿过这个路口。在第二次暂避的时候,我开始重新辨别隐约嘈杂声的动向。我小心翼翼地从藏身处向外张望,突然发现一辆汽车从那个十字路口飞驰而过,沿着埃利奥特街向镇外开去,埃利奥特街与巴布森街和拉菲逸街都有交叉。
我四下观察——本已暂时缓解的鱼腥味又骤然浓烈起来,差点把我噎死——看见一群动作迟缓、形容蜷伏的身影正大摇大摆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心想那帮家伙肯定是负责把守通往伊普斯维奇的道路的,因为从埃利奥特街延伸出去就是通往伊普斯威奇的公路。我看到,有两个身穿长袍,有一个还戴着尖尖的冠冕,在月光的映衬下,冠冕泛着白光。这家伙步履诡异,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因为,在我看来,这家伙差不多是在跳着往前走。
这帮家伙走出我的视线之后,我又继续往前走。我飞快地拐进拉菲逸街,匆匆穿过埃利奥特街,免得这帮家伙中有掉队的还在沿着大路赶过来。我听到远处有哇哇乱叫声和嘈杂的脚步声朝着镇广场方向走去,但我还是顺顺利利地走完了拉菲逸街。我最担心的是,宽阔的南街被月光照得通亮,我怎么才能第二次穿过去——南街的一边面向大海——但我不得不鼓起勇气去面对严峻的考验。没准儿有人正以逸待劳地监视着这条路,再说,埃利奥特街上那些掉队的从街的两头也可能看到我。最后时刻,我决定还是放慢脚步,跟以前一样模仿印斯茅斯人的那种蹒跚步态,穿过南街。
当海面再一次进入我的视线时——这次是在我的右手边——我不知道该不该看一眼,可是,我抵挡不住诱惑。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模仿着蹒跚步态朝前面能够提供掩护的阴影走去,一边从眼角瞅了一眼。我本以为海上可能会有船,可是根本没有。不过,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叶扁舟载着用油布盖着的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正朝着废弃的码头划来。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楚,但桨手的样子还是让人心生厌恶。此外,海面上还有几个人在游动;在远处的黑色礁石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束不变的亮光,这束亮光虽然与我之前看到的信号光不同,但却呈现出我一时无法准确分辨的诡异色彩。前面和右手边的那些斜房顶上,吉尔曼旅馆高高的圆顶阁楼若隐若现,但此刻阁楼已经是一片漆黑。刺鼻的鱼腥味一度被仁慈的微风驱散了,但此刻又卷土重来,而且味道重得简直让人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