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斯茅斯疑云184(第8/21页)
困扰我的一个细节是,我隐约听到的那些为数不多的声音的分布很有规律。这些声音本该是从明显有人居住的房子传来的,但实际上,那些正面被木板封死的房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常常是最大的。既有木板的嘎吱作响声,也有急匆匆的走路声和令人生疑的嘶哑说话声,这让我不安地想起了食杂店小伙子提到过的隐蔽地道。突然,我感到很好奇,这些居民说起话来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迄今为止,在这个区域,我还没有听到什么人讲过话,而且莫名其妙地希望最好不要听到什么人讲话。
我稍作停留,盯着中心大街和教堂街上两座精美而又破败的老教堂看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了这个滨水贫民窟。本来我的下个目标是新教会山,可是,不知为何,我不想再经过那座教堂——就是我曾经在地基层里看到过头戴奇怪饰冠、形容诡异的修士或牧师的那个。再说,食杂店的小伙子也曾对我说过,那座教堂,还有大衮教会堂,都是陌生人不该去的地方。
于是,我继续向北沿着中心大街朝马丁街方向走,然后再拐弯朝镇里走,从新教会山北边安全地穿过费德勒尔街,走进镇北边布罗德街、华盛顿街、拉菲逸街和亚当斯街附近风光不再的显贵社区。虽然这些壮丽而古老的大道看起来已经满目疮痍、邋遢不整,但那种榆树遮荫的华贵气派仍没有完全散去。一座座府邸吸引着我的目光,这些府邸大多数都已破败不堪,在荒废的宅院里用栅木板围得严严实实,但每条街上都有那么一两家还有人住的迹象。华盛顿街上有一排大约四五座房子修缮得仍然很好,草地和花园也得到细心的料理。我觉得,其中最豪华的那栋——宽阔的阶梯状花坛一直向后延伸到拉菲逸街——就是饱受折磨的冶炼厂老板老马什的家。
在所有这些街道上,根本看不到活着的生命,我真纳闷,印斯茅斯是不是连猫和狗都没有。第二个让我感到困惑不解的问题是,许多宅院的三楼和阁楼上的窗户都严严实实地拉上了百叶窗,就连那些保存最完好的府邸也不例外。在这座充满异域风味和死亡的寂静城市里,偷偷摸摸、神神秘秘似乎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可我始终无法摆脱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我总是觉得,所到之处总有一双双狡黠而又圆瞪的眼睛隐藏在四周盯着我。
从我左边的钟楼里传来三声噼噼啦啦的钟声,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对于那座传来钟声的低矮教堂,我仍然记忆犹新。此时此刻,我沿华盛顿街朝河的方向走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新天地,这里是以前的工商业区。我看到前面有一座工厂的废墟,还看到了更多被废弃的厂房,还有老火车站的遗迹,以及在我右边峡谷上的铁路廊桥。
横在我面前的这座摇摇欲坠的桥上虽然竖着一个警告牌,但我仍然冒险跨过了桥,来到有人迹的南岸。鬼鬼祟祟、蹒跚而行的生灵们神秘兮兮地盯着我,同时,那些比较正常的面孔也冷漠而又好奇地看着我。印斯茅斯很快变得让人无法忍受了,于是,我拐到佩恩街,朝广场走去,希望能在那趟可恶的巴士发车之前,随便找个什么车,把我带到阿卡姆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左手边摇摇欲坠的消防站,注意到一个穿着破衣烂衫、脸颊通红、胡须浓密、目光炯炯有神的老人正坐在消防站前的长凳上,与两个蓬头垢面、模样还算正常的消防员在说话。当然,这八成就是那个疯疯癫癫、嗜酒如命的耄耋老人扎多克·艾伦了,他讲述的印斯茅斯及其种种疑云的故事既骇人听闻,又难以置信。
三
肯定是哪个捣蛋鬼在故意跟我作对,或者是某种力量从黑暗的隐蔽处跑出来故意作弄我,使我改变了原来的计划。我早就打定主意,只去观察建筑物,所以,当时我正急匆匆地朝广场方向走,为的是赶紧找辆车离开这个充满死亡和没落的烂地方。可是,一看到老扎多克·艾伦,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我迟疑不决地放慢了脚步。
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个老人只会胡乱讲些疯狂而又难以置信的传奇故事。食杂店伙计曾经告诫过我,要是当地人看到我与老人说话就危险了。但是,一想到这个老人曾见证过印斯茅斯的没落,同时能够唤起对早年印斯茅斯商船云集、百业兴旺的记忆,我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这种诱惑。毕竟,那些最诡异、最疯狂的传说往往只不过是从史实中提炼出的象征和寓言罢了,更何况,老扎多克在过去九十年里肯定亲眼目睹了印斯茅斯发生的一切。于是,我突然心血来潮,好奇心战胜了理智与谨慎,凭着自己年轻气盛,我斗胆以为,借助点威士忌,自己没准儿能从老人杂乱无章、添油加醋的倾诉中,提炼出真实的历史事实来。
我心里很清楚,此时此地我不可能走过去跟他搭讪,因为那些消防员肯定会看到,而且还会阻止我们说话。这时,我突然想起来,我应该先准备点私酒,食杂店伙计曾告诉过我,有个地方很容易买到私酒。接下来,我会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在消防站周围转悠,等着老扎多克跟往常一样闲逛时和他碰上一面。小伙子说过,老人特别好动,很少会在消防站附近坐上一两个小时。
我在埃利奥特街离广场不远的一家不起眼的杂货店轻而易举地搞到一瓶一夸脱209的威士忌,但价格却不菲。招呼我的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伙计,他身上有那么一点儿眼睛圆瞪的“印斯茅斯相貌”,不过待人接物倒是很有礼貌。对卡车司机和黄金买家之流偶尔跑到印斯茅斯来纵酒偷欢的陌生人,他大概已经司空见惯了。
再一次走进广场,我发现自己时来运转了,因为我一眼就瞅见了老扎多克·艾伦那高大、瘦弱、衣衫褴褛的身影,绕过吉尔曼旅店的拐角,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佩恩街。我按照原来的计划,挥舞着刚买来的酒,来吸引他的注意力。我很快发现,当我拐进韦特街,朝着我能想到的最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去时,他已经开始拖着脚步,望眼欲穿地尾随着我了。
我按照食杂店伙计给我画的地图继续往前走,朝着镇南面我刚才去过、已经完全废弃了的滨海地带走去。那儿唯一能看到的人就是远处防波堤上的垂钓者。再往南走几个码头,我就可以完全摆脱他们的视线了。这样,我就可以在某个废弃的码头上找个地方坐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地随便问他问题,而且可以想问多久就问多久。我还没走到中心大街,便听见身后一个微弱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叫道:“嗨,先生!”我放慢脚步,以便让老人赶上来,同时继续发挥那一夸脱酒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