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幻觉(第12/13页)

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隐隐的红光,像一片云,或者鸟群掠过海面。人们抬头继续观望。日本人都兴奋异常。中国人则保持沉稳。

我站起来,挤过人群,向我的朋友走去。但人太多,我接近不了他。

红光渐渐靠近,是涂着红色太阳的零式飞机,映着蓝色海面,壮丽无比。

大概是航空特技表演吧?不少人也许正这么想。

零式飞机是从历史中钻出来的。它们像烧毁的凤凰一样从虚无中重新被铸生。

我再一次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但马上否定了这种想法。我的心沉了下去。我想,完了。迟了。

周围忽然响起了枪炮声。飞机上投出传统的炸弹和鱼雷。

在场的日本人都脱掉了外衣,露出里面的黄色军服,拿出枪支。现场一片大乱。

美国总统的保镖开枪还击。总统钻进轿车逃走。其他各国官员也都纷纷逃走,有一些被击毙。

我看见有人朝中国人开枪,但却没击倒。我惊喜地意识到,原来在场的中国人除了我之外都穿了防弹衣。

这是怎么一回事?

海上却发生另一种一边倒的现象。军舰和陆上的导弹以及速射炮都在朝天空开火。老式的零式飞机很难经得起这么一击,纷纷坠落下来。

日本人的攻击没造成什么损失,相反几乎成了自杀行为。

大家停下了厮杀,看呆了。一些日本人流下眼泪。

鱼崎和经理显得非常痛苦。他们开枪自杀了。

一切不过几分钟,就像看珍珠港的纪录片。

我的朋友咧嘴笑着,用摄像机拍下这一切。他似乎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在弹火中如入无人之境,正像那天昂首走入“八重樱”酒店这样的魔窟。

韩国人不是说,别人不能进入酒店么?

日本人说过,酒店是中国人设计的。难道这中间竟埋下了伏笔?

我朝他走去,想问个究竟,但是被大股的人潮阻住。我拼命呼吸,天穹变成了酒店大堂,气流像藤蔓一般网罗过来。我跌跌绊绊。红色雾气在我面前无穷无尽地消散。

日本人筹划已久的仪式便这么简单地结束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真有什么天网恢恢么?我没有惊喜,只是一派茫然。

幻觉再一次笼罩了我。我面前浮现出过早死去的韩国人朴相柱的面庞。

我没有回“八重樱”酒店,我知道它已不复存在。流浪几天后,孤独的我终于离开了夏威夷,乘联航班机来到了美国西海岸。此时日航已如绝灭的古生代鸟类,在所有的天空中消失。

我站在旧金山金门大桥上,看着四周恢宏的景象,心海中不觉泛滥起一首首咏唱景物的唐诗,其中李白的《望香炉峰》不知怎么最为贴切。

金门大桥是一个著名的自杀之地,多少人纵身而下。太平洋使人产生幻觉。当初,我如果不是选择夏威夷,而是直接到此,也许早成了冥冥中人,又如何能经历那一段奇事呢?

雾气弥漫,海森堡的不确定原则,像一首随意而弹的吉他曲,加入到唐诗的合唱中来。

忽然,我感到背上有一双眼睛。回过头来,大吃一惊。

韩国人朴相柱站在我的身后,穿着得体的西服,笑容可掬地看着我。

“你……”

“都以为我死了。可是,我又活过来了。”

可是,我那晚的确看到了他的尸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我不装死,如何能逃离酒店呢?”

“原来是装死。”

我想握手,但他却避开了。我心头一懔。

“那节日,你去了么?”

“我是在一个热气球上通过望远镜观察的。我也没料到是这个结局。”

太平洋闪着巨大的光芒。我们一起朝东边看去。越过它,日本列岛就在那边。我们心里知道,世界对它的报复性惩罚,正在发生。

“好像是最后一刻出现了不对头的地方。他们为什么要用零式飞机来攻击呢?你不是说他们能够制造一切么?”

“这的确是一个不解之谜。日本人犯了一个错误。”

“是不是他们只是希望复原历史的一个片段?他们太念旧了。没有什么能够超越一九四一年的珍珠港事件。而且,这么做的话,日本人也没有违背宪法,因为他们没有重新武装。打仗的都是鬼魂。”

“你说住店的那些日本人也都是鬼魂?”

“是的。鱼崎便是那个坠机而死的日本驾驶员。”

“但仍有些地方不好解释。我觉得我们只处于这个游戏的某一段,看不清全景。”

“是呀,还有一些不清楚的总规则。”

“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再想想吧。”

“是莫名其妙。”

“最关键的莫过于,有谁在后面搞了名堂吧?把日本人也耍了。”

韩国人朝我打量了一眼。我避开他的目光。

“鱼崎还活着吗?”

虽然看见他自杀了,但韩国人既然都站在面前,我还是发出此问。其他的问题此时都不太好提。

“可以试着找找他。对了,在来美国本土的路上,我听人说,宇宙正在出现分岔,每个人都出现了许多版本。”韩国人好像记起了什么似的对我说。

“看来还得找到他。”

“鱼崎似乎清楚我们不太像这个世界上的人。”

韩国人忽然这么说,我吃了一惊,模糊地记起了什么。那是我这段时间里忘掉的东西。

“你让我想想。”

过去的事件是由未来的事件决定的。这是我突闪的灵感。

我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事先并没有谁向我交代,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像被洗了脑。另外,我一直以为我将做些什么,但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有做。我把这个久已萦藏于心的问题提了出来。

“观察者。这个世界是为观察者设立的,你的角色就是这个。当初我以为你是间谍,彻底错了。”

韩国人眨眨眼。他的记忆也正在恢复。这正是一个时机。我想趁他不注意接触一下他的身体,我认为我的手会像穿越虚空一样穿越他的肉体。我可以大胆证实他是一道幻影,但最后一刻我却不敢这么做。他的身份再一次不明晰了,他的存在便显得或有或无了。

韩国人及时地退后了一步。

“也许,你们中国人知道这事不成,所以你们在这场游戏中什么事也没做,只是作壁上观。恭喜恭喜,你们在未来是最强大的。一切都算计好了。”

我想到了我在夏大的朋友。他的真实身份或者“秘密身份”是什么?他与旅日建筑师有没有关系?

我有些窃喜地说:“我怎么一无所知呢?说实话,我现在还不太明白。你告诉我好吗?”

“你不需要把什么都打听得那么清楚。”韩国人生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伤感,一丝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