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幻觉(第11/13页)

“我把你说的事儿告诉了夏大和领馆的几个朋友,他们都不相信。”

“他们不相信?”

“是的。他们还取笑我。”

“不可能。至少,领馆的人一定知道一点什么的。”

“他们说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不过,要说这里最近倒常有怪事发生。前一阵,一个加利福尼亚来的美国游客在冲浪时莫名其妙地死了。当时海上风平浪静。但是他的身体碎成了小片。有人说是日本人谋杀的。此间反日情绪的上升你是清楚的,日美的矛盾已到了最后关头。日本不想再受美国胁制,第二次美日战争即将爆发。我们关心的是这个。”

“这我倒不知道呢。”

“你应该多看报纸。不过,这事只是内部说说,还没有确实证据。最后也有可能妥协。据说,美国总统和日本首相要在夏威夷碰头。总之,事情并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显得语无伦次。

“不……解释是有的。比如说,质能的转换?刚才你说的这两件事,跟我经历的怪异倒很符合。”

我想起了韩国人房间里茶杯的破碎。

“我们谈了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我们认为也许未来会发明这么一种机制,但现在还太早了,是科学幻想。”

“不。”我对政府的态度很感失望。但我仍然拒绝相信他们真不知情。

“你可能是太紧张了。是第一次出国吧?这叫文化震荡。我刚来美国时,也是这样,对什么事都疑神疑鬼,对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重,总担心洋人要欺负我们中国人。时时捏紧拳头,要跳起来干仗。过一阵心态就平和了,你会觉得自己是世界公民了。”

“就是说来到了世界上?”

“对。你也知道这个说法?”

我的心凉了下来。

我对同胞有很深的了解。他们在有一点上不像韩国人。

“不是这么一回事。比如,你看这个茶杯。”我着急地说。

我故意一失手将它坠到地上,碎了。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讨厌地看着我们。

“你看着它别动。”

没有动静。它没有如我期望中的那样自动复合起来。

服务员把它收拾走了。

“你想说明什么?”我的朋友一脸迷惑。

“没什么。总之,被摧毁的事物将重生,历史悲剧将重演,将有可怖的事出现,也许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必须警惕日本。”我大声说着,却听见我的声音像蚊子。

“你说什么呀。我们从来都在敲打日本。世界正在发生变化,这是对的,但是在朝着有利于中国的方面发展呢。日美真的冲突,是有利于中国的。我倒是对你说的作了研究,还算了一卦呢。结果怎样?大吉大利。你不相信电脑,也应该相信老祖宗这玩意儿吧?”

“你扯什么淡。我还不如一来这里就自杀了好,现在我算人不人鬼不鬼了。”

“那你自杀好了。”

我们都缄默了。

“那我到底该干些什么呢?”末了,我绝望地说。

“待着,什么也别做。”

话不投机,不欢而散。朋友走后,我转头看到经理和鱼崎都在不远处,闲闲地聊着,偶尔微笑地看我一眼。我羞愧难当,低头绕道回到房间,一边想着朋友是怎么闯入这酒店的。

但不管怎么说,中国再一次抛弃了我,抛弃了一个对她有用的人。我此行的目的不知怎么便被这一连串事件搅乱了。为什么不能去死,而要这样呢?

我难道真有秘密身份么?我有些好笑。

答案飘逝在风中。

至今,他们没有像杀韩国人一样杀我,是因为我是中国人吗?他们了解中国人的秉性吗?有时我不着边际地想:征服世界,就得有被征服者,日本货的消费者。

但这便宜了日本人。

我反倒宽了心,乐得在这酒店里休息,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天长日久,我仿佛也成了酒店里不可或缺的一员,连员工们见了我都点头微笑,像熟人一样打着招呼。

而我对只在夜间出现的红雾,也不再大惊小怪,往往熟睡如猪。

节日转眼就到了。我也帮着酒店的日本员工悬挂标语,海滩上也添置起灯具和火把。

多多少少,我想到了那个融入日本社会的中国建筑师。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想以后一定要打听到。

这一天,经理请我吃晚饭。我们谈了一阵唐诗和元曲的比较。末了,经理说:“明天就是节日。夏威夷将举行盛大庆祝仪式。酒店里所有人都去参加,你也一块儿去吧。”

说罢,给了一张仪式的入场券。

原来,是纪念夏威夷古酋长塔曼托阿王的仪式。

次日我早早起来,来到大堂。

日本人都穿着节日礼服。大热天,厚厚地裹着。

我们一起上了“日野”大客车。客车一共有十几辆。路上,大队大队的车都开向同一个方向,行军似的。

车队有几次在中途停下来,载上要求搭车的零散日本人。我有几次逃脱的机会,但我并没有逃跑的欲望。我觉得我坐在日本人中间很舒适。没有人把我当外人。他们都以为我也是日本人,行着鞠躬礼。

根据路标,我们在开向珍珠港。经过唐人街时,我发现街上和房中没有一个人。

珍珠港已搭起巨大的、体育场一般的观礼台,面向大海。人们按票上的座位各自坐下。

日本人很多,坐得也很整齐。但也有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人。听口音,有的甚至来自非洲小国。感觉他们也像我一样,是日本人以各种方式俘获的囚徒。

一眼便看到远方仍停着那艘尼米兹航母。鱼崎的话在耳边响起:“真是一个玩具呀。”

此时,才觉得鱼崎的话别有深意。

忽然间,人头攒动起来。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见美国总统与日本首相一起来到主席台。

来宾做着人浪。各种肤色的人,像奥运会开幕式。

在人群中,我看见了我的朋友。他用眼光向我打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招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另一些中国人,显然是些有地位的官员,可能是领馆的,被请上了主席台就座。他们和日本人亲切地聊着。

仪式的主持者是夏威夷州长,一个菲律宾裔美国人。

他极力称赞了日本人一番,说他们是夏威夷的主要投资者,为该州经济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将来,会是亚太的世纪。

美国总统和日本首相也分别致了辞。他们都短暂地回顾了“二战”,但重点是讲美日两国将持续保持盟友关系,成为世界和平的使者,为缔造亚太繁荣而努力。

他们并没有提到塔曼托阿王。感觉他仅是一个正被遗忘的借口。

这时候,人群有些骚动起来。有人抬头望天,有人说:“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