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5/8页)
他桌上的内部通话机响了。
“不,”他粗鲁地对着话筒说道,“现在什么也不讨论。我在内省。”
小麦克风里传来拉姆齐的声音:“先生,刚才楼下通讯社传来消息。第三帝国的总理死了。马丁·鲍曼死了。”拉姆齐没有了下文。一片寂静。
田芥先生想,要取消今天所有的工作安排。他从桌旁站了起来,紧握双手,急促地来回走动。让我想想。立刻给德国的领事发个正式唁电。小事一桩,可以让手下人去做。表示深切哀悼什么的。日本人民和德国人民同悲同泣。然后呢?就静观其变。一定要随时准备在第一时间接收东京的指示。
他按下内部通话机的按钮,说道:“拉姆齐先生。确保和东京的联络畅通。让那些接线员提高警惕,在通信上不能有任何闪失。”
“好的,先生。”拉姆齐先生回答道。
“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取消一切日常事务,回绝所有日常事务相关的来访者。”
“这?”
“我得严阵以待,以防突发事件。”
“好的,先生。”
半小时以后,也就是九点钟的时候,日本帝国政府驻西海岸最高长官,日本驻太平洋沿岸国大使,尊敬的嘉山九芥男爵发来消息,说外交部要在苏特街大使馆召开一次特别会议,每个商会都要派一名要员参加。这意味着田芥先生要亲自出席。
没时间换衣服了。田芥先生匆忙乘坐快速电梯来到楼下,片刻之后就坐上商会的高级大轿车,一辆1940年的黑色凯迪拉克。开车的是一位身穿制服、经验丰富的中国司机。
在使馆大楼前,他看到其他显要的车已经停在四周,一共有十二辆。一些上层要人正沿着大使馆宽阔的台阶拾级而上,鱼贯而入,有些他认识,有些不认识。田芥先生的司机打开车门,等他出来。田芥先生拿起公文包,迅速下了车。公文包是空的,因为他没有什么文件可带——但必须得带着包,免得看上去像个旁观者。他大步踏上台阶,像是这个事件中的一个重要角色,其实他压根连会议的议题都不知道。
要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在大厅里悄悄议论。田芥先生和几个熟人围成一圈,他不时地点点头,跟他们一样——一脸严肃。
不一会,一名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把他们领进一个大厅。折叠椅已经放好。所有人依次进入,找位子坐下。除了咳嗽声和脚步声,大厅里悄无声息。没有人再说话。
一位先生手里拿着几张稿纸,朝一张稍高一点的桌子走过去。穿着条纹裤:是外交部的代表。
一阵骚动。其他要人低下头,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先生们。”那位官员居高临下、声音洪亮地说道。所有人都朝他看去。“大家知道,德国总理已被证实死亡,是柏林的官方声明。这个会议不会很长——你们很快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会议目的是向大家通告我们对现在德国政坛中各个派系的看法。不出意料的话,这些派系都会站出来,不择手段地争夺鲍曼先生留下的空缺。
“简而言之,就是说说那些值得注意的显贵。第一位是赫尔曼·戈林。请允许我介绍一下他的详细情况。
“因为身材原因,大家都称他为‘胖子’。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勇敢的空中英雄,组建了盖世太保,在普鲁士政府担任要职,是早期纳粹党中最残酷的一位。但由于后来纵情享乐,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具有那种能喝点红酒的温文尔雅的气质,我们政府告诫大家不要上当受骗。尽管传说这人身体状况不佳,甚至有严重的胃病,但他像古罗马贪婪的野心家,随着年岁的增加,对权力的欲望有增无减。曾有一张骇人的照片,上面是戈林穿着宽大的长袍,和宠物狮子待在一起。这张照片无疑是他的真实写照。他有一座巨大的城堡,里面放满了各种战利品和文物。战争期间,一辆辆货车把偷盗来的无价之宝运到他的私人住所,甚至军需物资也要给他让路。我们对此人的评价是:这个人权欲无边,并且有能力获得这些权力。在所有纳粹人中,他是最自我放纵的一个,和已故的希姆莱先生形成鲜明对照。希姆莱先生薪水很少,节衣缩食。戈林先生是以权谋私的代表,利用权力攫取私人财产。这是种原始心态,甚至有些粗俗,但他为人聪明,或许是所有纳粹头目中最聪明的一个。他的行为动机:像古代皇帝一样为所欲为,满足自我。
“其次是戈培尔先生。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以前信仰天主教。出色的演说家、作家,见多识广,头脑灵活,性情狂热,机智幽默,温文尔雅。对女人十分殷勤。有风度,有教养,有能力。工作勤奋,喜欢发号司令。据说他从不知疲倦,赢得了人们的普遍尊敬。是个有魅力的人物,但据说比其他纳粹分子更加狂热。政治上倾向于中世纪耶稣会的观点,更糟糕的是,还混合了德国的虚无主义。被认为是纳粹党唯一真正的知识分子。年轻时想成为剧作家。朋友很少。下属对他敬而远之。但他却是欧洲文化精华精雕细琢的产物。有野心,但不是为了自我满足,纯粹是为了利用权力。在政体上,倾向于普鲁士的军国主义。
“下一个,海德里希先生。”
外交部的官员顿了顿,抬起头朝四下的听众看了看,接着继续往下说。
“比前面两位年轻许多,参加了1932年最初的革命运动。是希姆莱手下的党卫队精英。希姆莱在1948年莫名奇妙地死亡,至今真相不明,海德里希可能参与其中。在警察系统公开清除了其他竞争对手,像艾希曼、舍伦贝格等。据说这家伙让许多纳粹党内的人胆战心惊。在众人皆知的警察和军队冲突结束后,政府机构开始改组,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胜出,希姆莱负责德国国防军。一直是鲍曼的忠实拥护者。在所谓的党卫队城堡体系建立之前受过精英训练。据说从不感情用事。对于其个人动机,则一无所知。可能持有如下社会观点:人类斗争是一场场游戏。他有一种奇特的准科学的超然态度,类似于某些技术领域人士。不参与任何人或意识形态的纷争。总结如下:他具有非常现代的思维方式,属于后启蒙时代的人物,摒弃一切所谓必要的幻想,如相信上帝等。至于他这种所谓现实主义的思维方式意味着什么,东京的社会学家们还莫测高深,所以这个人对我们来说还是个问号。但是应该注意此人精神方面的退化,有类似精神分裂症的症状。”
田芥先生在听讲过程中感到一阵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