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6/8页)
“冯·席腊赫,希特勒青年团的前头目,被认为是个理想主义者。表面上很有魅力,实际上非常幼稚和无能。对纳粹党的目标坚信不疑。负责抽干地中海,把它改造成万顷良田。五十年代早期,他缓和了在斯拉夫地区实施的残暴的种族灭绝政策。直接向德国人民请求,让残存的斯拉夫人在隔离起来的保护区里生存下去,比如在欧洲大陆的中心地带。呼吁结束某些形式的安乐死和医学实验,但以失败告终。
“赛斯——英夸特博士。前奥地利纳粹党人,现在负责第三帝国的殖民地事务。可能是第三帝国版图中最遭人恨的一位。据说大部分针对被征服人民的高压政策都是他促成的。和罗森堡一道,在意识形态方面取得了令人震惊的胜利,比如尝试对战后幸存的所有苏联人进行绝育手术。这方面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人们认为,他是少数几个要为非洲大屠杀决策负责的人之一。目前,黑人人口已濒临灭绝。他在气质上可能最接近第一位元首——希特勒。”
外交部发言人结束了枯燥漫长的列举描述。
田芥先生心想,我觉得我快疯了。
我得离开这儿。我犯病了。我感到体内有东西在往上涌,快要喷出来了——我快死了。他挣扎着站起来,费力地沿着过道,经过一把把椅子和一个个听众,向外走去。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去盥洗室。他快步沿过道向门口走去。
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看到了他。羞耻啊。居然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上发病了。丢尽了脸。他继续往前跑。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为他打开门,他走了出去。
恐慌立刻消失了。他眼前的景物不再旋转,又变清楚了,地板和墙都静止不动了。
刚才眩晕症又犯了。中耳失调,毫无疑问。
田芥先生想,是间脑——古老的脑干——运转失常。
突发性的机体瘫痪。
想想那些确定的事情。想想日常的生活。从什么地方获得平静呢?
宗教?他想象着。现在跳一曲从容的加伏特舞。非常好,跳得非常好,你把握得真好。这支舞就是这样的风格。这是自己熟悉的世界,《船夫》,吉尔伯特和沙利文。他闭起眼睛,想象着战后多伊利·卡特演出公司巡演时的场景。那个确凿无疑的世界……
一个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扶着他的胳膊,问道:“先生,要不要帮忙?”
田芥先生鞠了一躬,“没事了。”
那个人表情平静,一副关切的神态。没有嘲笑。或许里面的那些人都在笑话我?田芥先生想。在心里笑话我?
罪恶!实实在在的罪恶。像水泥一样坚固。
简直不敢相信。我无法容忍。客观存在的罪恶。他在大厅里踱来踱去,听着苏特街上来往的车辆声和外交部发言人的讲话声。我们所有的宗教都出了问题。我该做些什么呢?他问自己。他走到大使馆前门。一名职员打开门,田芥先生走下台阶,来到小道上。车都停在那里。他的车也停在那里。司机们都在车旁站着。
罪恶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是世界的一部分。它倾倒在我们身上,渗透进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大脑、我们的心脏,甚至渗透进路面。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盲目的田鼠,只知在泥土里用鼻子摸索前进。我们一无所知。我看出了这一点……现在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只能惊慌地大声喊叫,意欲逃离。
真可怜。
当他朝自己的车走过去时,他看到所有的司机都注视着他。笑话我吧。忘了拿公文包,丢在座位上了。所有人都看着他。他朝自己的司机点点头。车门打开了,他钻进车。
送我去医院,他想。不,送我回我的办公室。“日本时代广场,”他大声说道,“开慢点。”他看着这座城市,看着来往的车辆,看着路边的商店,看到了一幢非常现代化的大楼。还有人,男人和女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他到了办公室以后,指示拉姆齐先生联系另一个商会,有色金属矿产商会,让他们去大使馆开会的代表回来后跟他联系。
刚过中午,电话来了。
“你可能注意到了我在会上的窘态。”田芥先生对着话筒说道,“大家肯定都看得清清楚楚,特别是我慌忙离开的时候。”
“我什么也没注意到。”有色金属商会的人说道,“只是会后我没看到你,纳闷你到哪儿去了。”
“你的话很圆滑。”田芥先生阴郁地说。
“一点不是。我相信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报告,根本没有注意其他事情。至于你走后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听完对权力角逐者的介绍?那是第一部分。”
“我听到关于赛斯——英夸特博士的那部分。”
“介绍完之后,发言人详细分析了德国的经济情况。日本本土认为,德国计划减少欧洲人口,并让北亚人沦为奴隶——还要屠杀所有的知识分子、有产阶级和爱国青年等等——这是经济上的一场灾难。但德国在科学和工业方面取得的巨大技术进步挽救了这场灾难,也就是那些神奇的武器。”
“是的。”田芥先生说。他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话筒,一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就像二战中,他们使用的神秘武器V——1火箭、V——2火箭以及喷气式战斗机救了他们一样。”
“耍耍花招而已。”有色金属商会的那人说道,“他们主要靠原子能勉强支撑。还有火箭到金星和火星飞来飞去,像耍马戏一样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尽管他们大吹特吹太空飞行的意义,但这样的太空飞行其实没有任何经济价值。”
“但是这些飞行仍是引人瞩目的。”田芥先生说。
“发言人的预测很悲观。他认为,大多数纳粹的高层人士都拒绝正视德国的经济困境。这样一来,他们越发助长了喜欢冒险,喜欢不安定、不可预测的东西的风气。先是狂热,接着是害怕,然后孤注一掷地提出解决方案,形成一种恶性循环——一句话,发言人想说的是,这样就会把最不负责任、最不计风险的竞争者推上权力的宝座。”
田芥先生点了点头。
“所以,最后胜出的可能是最糟的,而不是最好的人选,我们必须作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在这场权力争斗中,理性和负责任的一方将被击败。”
“发言人说最糟的人选是谁?”
“海德里希、赛斯——英夸特博士和戈林。这是日本帝国政府的观点。”
“最好的人选呢?”
“可能是冯·席腊赫和戈培尔博士。这一点,发言人说得比较含糊。”
“还有没有其他情况?”
“发言人说,此时此刻,我们更要对天皇和内阁抱有信心。我们要相信日本帝国一定会不负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