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第8/16页)

阿牛的话把我拉回现实,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一切。至少目前这种宝贵的智力巅峰阶段不应该虚度,像神祗一样活着,几乎能够随心所欲地通晓一切,本身就是莫大的幸福,至于将来,我可能几天后就忘了这些事,继续开心地在这个粪坑里过屎壳郎的生活,又何必多想?

阿牛一定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救了我的命。

而且也改写了之后的整个历史。

我走进考场,英语考卷发下来了,果然生词和陌生语法结构大为增加,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觉得艰深繁难,但此刻这些新增加的难度对我有如儿戏。我花了十分钟答完了所有的题目,又花了二十分钟写完了作文。构思是在脑海中瞬间完成的,时间只是因为需要用笔写出来。作文题叫做“Repayment & Retaliation”,也很有难度。但我写成了洋洋洒洒一千多单词的一篇散文,既有卡莱尔的雄辩,又有斯威夫特的俏皮,还有兰姆的清新。客观地说,在满分之上再加六十分,才能够得上这篇文章的水准。

虽然没人给我这个分,不过无论如何,也该得到满分,除非阅卷老师看不懂,这不是没可能,我用了不少十七八世纪的典雅表述,只有英语文学的翘楚才能完全欣赏。

我搁下笔,开始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我想到了哥德巴赫猜想,这个猜想是我初中读到的,当时挺有兴趣,“证明”了几天,但很快放弃了。此刻,我便开始在大脑中尝试证明。

半小时后,我承认自己失败了,这种深奥精微的数学证明需要许多极为繁复细密的专业技巧,但我却一点也没有学过。苯苷特林并非无所不能,至少还不能和人类几千年的知识积累相比,你不可能独立想出一切。不过我构思出了三种可能的证明途径,并凭直觉看出,其中有几个过渡步骤应该是正确的,可以将哥德巴赫猜想转换为几个较为容易证明的命题,这样可以大为降低证明的难度,我打算等考完试,就去找些数学著作来看,或许能攻克这个问题。

看了看表,一小时到了,这是可以交卷出场的最早时间,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第一个交了卷,走出考场。我打算在明天的文科综合考之前,去市图书馆彻夜攻读,也许能解决一些重要的纯理论疑难,最好能再发明几个专利,这样可以保证我即使以后白痴一辈子,也衣食无忧,父母也可以得到应有的照顾。

我走下楼梯,正在深谋远虑将来的安排,忽然听到背后脚步,回头就看到一个淡紫色衣衫的俏丽身影奔下楼梯,向我跑来,甜美的笑容如同天使,长发在风中高高扬起。

是叶馨。

“阿勇!”她亭亭玉立地站在我面前,用银铃般的嗓音说,那声音曾令我无限迷醉,如今却毫无感觉。

“叶馨,你怎么——”

“我看到你从窗外经过。”叶馨说,眼睛中闪着奇异的光亮,“所以我就出来找你了。”

“你考完了?”我发现她表情奇怪,一霎间已经推测出了端倪,心猛然一沉。

叶馨仿佛没听到我说什么,白皙的手指在我面颊上轻轻滑过,痴痴地说:“我好喜欢你。”

然后,她腿一软,倒在了我面前。纤弱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但她没有昏倒,而是挥舞着手足,半睁着眼睛,喃喃自语着什么,仿佛是在梦呓。

这时候,两个监考老师在她身后冲了出来,将叶馨架起来就往一旁的医务室里奔。

“她怎么了?”我跟着他们走去,颤声问,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还没答完题就开始胡言乱语,然后站起来到处走动,忽然就冲出来了,我们劝都劝不住。”一个男老师说。

“估计是用了苯苷特林。”另一个女老师叹息一声,“终生致痴了,今早新闻说,昨天山东就有一个考生在考场上变成痴呆的,河南有两个,广东也有……想不到今天居然轮到我们这儿了。这么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唉……”

“不是说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么?”男老师不解。

“废话,今年全国高考有七百八十万人,万分之一也有七百八十个呢……同学,你怎么了?”女老师诧异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什么样子,但估计不敢恭维。我呆呆地站着,只觉得心中一片空白。

虽然没有看到医生的诊断,但我目测下已经确定了女老师的推测不假,叶馨是变痴呆了,这不会错。

这些日子我也查了一些苯苷特林的资料,一开始看得似懂非懂,智力激增之后理解又深了好几层。我现在知道,终生致痴的原理和一般人身上的副作用大相径庭。正常情况下用过苯苷特林后都会头脑昏沉几天,是因为临时形成的神经突触连接迅速萎缩后,产生的一种对脑细胞活动的抑制效应导致睡眠增加,问题不大。但在极少数人身上,却因为新的神经突触被免疫系统判断为异种入侵物质,而产生一种抗体,这种抗体不仅会吞噬新生的神经突触,而且会无差别地攻击多种神经递质,导致不可逆的反应,患者的大脑皮层最终将整个被“格式化”,几十年的经验和记忆会全部丢失。甚至会侵袭小脑,比如叶馨刚才摔倒,就是小脑受损的明显特征。

我救不了她,世界上没有人能救她。这个过程极为迅猛,至多只有几个小时,而且病情最初是从大脑深处的髓质部分蔓延,表面上看不出来,等到出现明显发病的症状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女友叶馨,将永远变成一个白痴。而几天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吃这种药没事的。

真他妈滑稽,滑稽得不可思议。

忽然,我耳中听到一个声音在哈哈大笑,又恍惚了片刻,才发现在笑的人是我自己。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几乎都要笑出来了。

几个监考老师看着我,又相互看看,流露出古怪的目光,我看出他们的潜台词:这小子不会也变痴呆了吧?

我大笑着摆摆手:“不,你们想错了,我没毛病,也许是因为考得太好了,哈哈,哈哈!”

“救护车叫来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人匆匆跑来说,“只不过现在考试,进不了学校,就停在门口,我这里有副担架,咱们把她抬到校门口。”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叶馨抬起来,放上担架,女老师看着我说:“同学,别光站在那里,帮忙搭把手啊!”

“哈哈哈,没用的。”我狂笑着摇头,“你们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她再也恢复不了正常了,她完了,完了!”

“神经病!”女老师瞪了我一眼,几个人一起抬着叶馨出去了。

我笑了不知多久,直到旁边一个人都没有,笑声才渐渐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