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第9/16页)

我明白自己永远失去了叶馨,而我刚才还那样冷酷的对她!从今往后,在我蝼蚁一样的生活中,最后一点慰藉也消失了。

而最可怕的是,对此我竟然无动于衷。只有一片深深的麻木。

8

考试结束时间快到了,已经有其他考生交卷,说说笑笑,陆续出场。他们看到一个男生坐在那里发呆,面无表情,只会以为是考砸了,有谁能想到,背后还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内幕?

我不想碰到熟悉的老师同学,站起身,拖着脚步,木然走出校门,许多家长正在那里翘首相盼,好在没有我父母。但估计也随时可能出现,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便关掉了手机。救护车刚开走,我听到许多人在议论“刚才被抬出来的那个漂亮女生”,唏嘘感叹一片,也无心多听。这种惋惜不过是一种为自己平庸低劣的生活增添些许安慰的心理净化,同情的背后,就是灾难没有落到自己头上的庆幸。

“同学!同学!”一个形容猥琐的小胡子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神秘兮兮地说:“看你神不守舍的,在里面考得不太好吧?”

“别拐弯抹角,你要推销什么,明天的考题?”我很快判断出他的基本动机,冷冷问。

小胡子愣了一下,一番准备好的动听说辞用不上,不得不说实话:“这个……考题我弄不到,不过有样好东西能帮到你。你看看那些考得好的,其实他们都吃了聪明药,也就是苯苷特林,你该知道吧?如果你想要的话,我这里有,便宜点给你,一颗八万。明天还有最后一门考试,说不定可以改变你的命运,机不可失!”

又是苯苷特林。我一眼看出这个药贩的困境所在:他大概不惜血本进了一批苯苷特林,谁知道今年供过于求,现在手上还有一批没有脱手。病急乱投医,所以虽然只剩下最后一场考试了,还是到考场门口来碰运气,看能不能忽悠到个把倒霉蛋。

“你手头有多少?”我问。

“只有三颗了,你有同学也要吗?如果都要我可以便宜点给你,一颗……七万吧。你放心,绝对是真的,都是从美国来的原装货。”

“我得先看看。”

“那不行。”小胡子警惕起来,“药我没带在身上,你先给我打了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才能……”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自禁地往上看,表情微不自然,我知道他在说谎,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小胡子迅速软下来,拉住我,低声说:“行行,到这边来看。”

小胡子把我拉到附近的一条死胡同里,背后闪出一个膀大腰圆的大个子青年,对小胡子点了点头,看来是他的同伙,警惕地把守着胡同口,防我抢了药就跑。他看着一切布置停当,才拿出一个印着洋文的乳白色瓶子。

我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有一颗熟悉的半透明胶囊,我看出确是真货,问他说:“另外两颗呢?”

“怎么,你都要么?”小胡子颇感狐疑。

“至少我得先比较一下,现在好多真伪掺杂的。”

“你放心,我卖的都是真货……”小胡子拍着胸脯保证,我摇头说,“那算了吧。”作势要走,他犹豫一下,终于掏出另外两个药瓶。每个瓶子只能装一枚胶囊,因为严禁一个人同时服食两枚以上,这种方式是明确的提醒。

我让他把药倒出来看看,药贩小心翼翼地一颗颗拿出来,捧在手心上,对我说:“你不用担心,这些都是一样的,没一颗是假的,你要是都要,我可以再打个折扣,二十……十八万全给你。”

我微微一笑,左手忽然抬起,在他手背一拍,三枚胶囊震飞了起来,我右手一抄,已经全都抓在手里,和预想的一模一样。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三枚苯苷特林已经进了我的肚子。

那两个人瞬间石化。药贩呆立了半晌,大叫起来:“你……你疯了?三颗都吃了?你不想活了?”

“所谓活着无非是有机体自我维持的生化反应,延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我冷冷地说,“不过我想看看,一个人的智力究竟能达到多高的地步?这应该很有趣吧?”

药贩气急败坏,扑上来想抓住我:“你想找死是你的事儿,可是你还没给钱呢?钱呢!”

我微微斜身,让他从我身边冲过,又在他背上轻轻一推,力道恰到好处,令他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啃屎。他的同伙从背后冲过来,但我听到了他的步伐,敏捷地转身避开,又一拳打在那大个子的肚子上,让他痛得弯下了腰。然后我跃上旁边的一个垃圾桶,在墙头一按,身子跃起,就翻到了墙的另一边。

苯苷特林增加的,不只是大脑的智力水平,也包括小脑和周身神经的反应速度。现在我全身的反应灵敏和身体控制力,可以和世界一流的武术家或杂技演员相比。对付这两个动作迟钝的呆瓜,不费吹灰之力。

在那两个家伙翻过这堵墙之前,我已经飞檐走壁,越过了三四个院落和两条小巷,去得远了。

9

吞下五颗苯苷特林是什么样的感觉?能将一个人的智力推高到何种程度?我不知道,地球上大概没有人知道,因为没人会用这种奢侈的方式自杀。想死大有别的法子。当然之前在动物身上做过实验,一些动物服用过三枚以上的苯苷特林。但这些动物无不在两三天后永远停止大脑活动,变成只剩下呼吸心跳的“植物动物”,没有人知道在之前那段日子里,它们的智力曾提高到怎样的程度。有个别报告说某只猴子曾学会人的语言,甚至能写歪歪扭扭的字,只是写下的东西不知所云,不过实验无法重复,其他的猴子大都在怪叫一通后就倒下不动。

心灵的死亡迫在眉睫,我分秒必争,亦无怨无悔。如能登上智慧的群峰之巅,纵然下一秒便坠入深渊又有何妨?但峰巅又在哪里?

首先,我想到解决某个数学问题,但这个想法很快被我自己否决了。数学只是抽象的形式。即便解答了哥德巴赫猜想之类的疑难,世界的本质仍然在迷雾之中,甚至数学本身是什么也晦暗不明。

当然,更不用说各种科学问题,我深深明白,基础物理,宇宙学,分子生物学这些前沿学科必须建立在观察和实验所获致的坚实实证资料之上,而我却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源去获得这些。单凭空想或许可以创造一个宇宙,但不是我们的宇宙。其他实证科学也是一样。

文学又如何?现在,我可以写出相当哀婉华美的诗篇和流畅动人的散文,如果有充分的时间,甚至可以写出一部精彩纷呈的长篇小说。但我仔细估量,发现自己还不能——至少是没有把握——超过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天才,似乎艺术天分并不完全依赖于智力,而仰仗于某种更原始、更古老的构想能力,某种意义上荷马、杜甫和莎士比亚这些伟大作家已经达到了艺术的完美,在这些方面后人尽管可以发展出更精密巧妙的文学技法,但在最基本的方面难以再取得显著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