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囚笼重重(第5/12页)

楚天乐偷偷地笑,心想看这架势,肯定是干爹主动吧。他躺回床上,舒心地睡了。

几天后,他深夜醒来,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是妈从外边进来,正检查他的蚊帐,妈每晚都要察看几次的。他闭上眼睛装睡。妈察看完没有回她床上睡觉,脚步轻轻地走了。少顷他听到干爹屋里有细语声,他竖起耳朵,听到是妈在说话,自嘲中夹着苦恼:

“马先生,过去听人说男女之间是干柴烈火,我算是有体会了。自打有了第一次,这些天我老想要你,忍都忍不住。”

听干爹笑着轻声劝慰:“这不算罪过啊。人来到世上,活着是第一重要的事,男女之间的事就是第二重要的事,和吃饭喝水一样重要。依我说,一个民族的平均性欲水平,和这个民族的生命力是成正比的!明朝有个冬烘老头儿说‘存天理,灭人欲’,那是害人的狗屁,不要信它。”

妈说,“可我总觉得有罪,乐乐娃病成这样,当妈的却出来偷汉子……”

楚天乐觉得再听下去肯定不合适,悄悄下床关好房门,把那边的窃窃情话关到门外。他想这回得由自己挺身而出了,帮妈走出负罪的囚笼,正如干爹帮自己走出恐惧的囚笼。第二天吃晚饭时他当着两人的面说:

“妈,我已经14岁了,想单独住一个房间。”

妈很窘迫,试探地问:“可这儿只有两个卧室,你让妈住哪儿?”

楚天乐笑嘻嘻地说:“当然住我干爹那儿嘛,省得你夜里来回跑,还要瞒我,累不累呀。”

妈立时满脸通红,简直无地自容,干爹也颇为窘迫。天乐笑着安抚两人:

“妈,干爹,你们互相恩爱,快快乐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不必再瞒我啦。”

妈眼睛湿润了,干爹高兴地拍拍他的后脑勺。从那天起,妈就搬到干爹屋里去住了,只是每晚还会往这边跑几趟,她终究对病残的儿子放不下心。爱情滋润了两人,妈的脸庞上光彩流动,明艳照人。那是爱之光辉,藏也藏不住的。

以后几年,干爹把大部分观测时间让给了天乐。本来干爹观察星星就属于“票友”性质,纯粹出于“心灵的呼唤”,没有必须要干的压力,何况这会儿“爱情的呼唤”显然更强劲一些。晚上总是由妈送天乐来天文台,然后妈就回去了,到早上再来接他。

那几年的夜晚他就这么独自待在天文台里,同星空对话。观星是一件苦差使,这儿没有暖气(注:观星望远镜所在的房间不能有任何空调措施,要保证望远镜和外界气温一样,以避免温差带来的大气抖动),寒夜中眼泪会把目镜和眼睛冻在一起,长时间的观测让背部和脖子又酸又疼。当镜筒跟随星星移过天空时,底座常有吱吱嘎嘎的响声和不规则的跳动。楚天乐首先学会的技巧,就是在物镜跳动之后迅速重新调好焦点,追上目标,这样才能在CCD上曝光出边界清晰的斑点或光谱。

干爹开玩笑说,想当一个好的天文学家,首先得有一个铁打的膀胱,可以省去爬下观察台撒尿的时间——说不定那几分钟就会错过一次千载难逢的观测,让你抱恨终生啊。这样的铁膀胱对两个病残者尤为重要吧。楚天乐很快练出了可以和干爹媲美的铁膀胱,只要一走上观察台就整夜不下来,为此他改变了饮食习惯,晚饭时不再喝稀饭。

不知不觉楚天乐已经16岁了。生日这天,吃完妈煮的代替生日蛋糕的红蛋,妈去厨房洗碗,他对干爹说:

“干爹,我想天上的星星我大体上已经熟悉了,以后我想学一点儿具体的测量技能,像测量恒星的光度啦,自行啦,视向速度啦,距离啦。这么说吧,我不光想‘看’星星,还想‘摸摸’它们。”

干爹笑着:“行啊,我就教你怎样来摸它们。你说得对,当一名天文学家,不光要动脑动眼,也要会动手。”

此后干爹恢复了夜间的值班,为天乐介绍了各种相关仪器。重点是那台平面光栅式恒星摄谱仪,因为按干爹的话,那是“天文学家最锐利的武器,是他们的湛卢和巨阙剑”。与物理学家相比,天文学家能够动用的测量手段太可怜,以致于很难得到“干净”的观测数据。比如,确定星体绝对亮度时常常无法排除星际介质的影响,也与该星体的距离有关;想确定星体的切向速度除了要测周年视差,同样离不了星体距离。但星体距离的测定是最不靠谱的,要依赖诸多假定。这么着,上述绝对亮度和切向速度的准确度都要依靠一个不可靠的中间值。唯有依据星体光谱测得的参数,像恒星化学组成和星体的视向速度,是“干净”的,可信的。当然,实际测量中也有很多需要排除的因素,比如测遥远星体的宇宙学红移速度需要扣除它的本动;测较近星体相对“标准太阳”的多普勒速度,要扣除地球的公转,扣除太阳本身相对“标准太阳”的速度浮动。干爹介绍说,咱们这台恒星摄谱仪是低色散度的,主要用于遥远星体的观测(注:远星的光谱红移比较大,不需要太大的色散就能准确测量)。这种低色散摄谱仪比较轻巧,可以放在主焦点笼中。当然用它来观测近星也是可以的,只是精度低一些。

等天乐熟悉了这些仪器,干爹又暂时退出了,留下他一人在星空中徜徉。天乐对宇宙大爆炸的图景最感兴趣,出于对哈勃的敬意,他想沿着哈勃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此后几个月他测量了很多遥远星系和类星体的红移值,这些星系太暗了,在镜野中拥挤得像窗户上的苍蝇,想把它们的光谱清晰地留在天文底片或CCD上并非易事。经历了几次失败后,天乐终于熟练地掌握了它,测得的几十个红移值都与资料值相差不大。

他对遥远星体的宇宙学红移太痴迷,直到几个月后,第一场薄雪飘落在天文台的圆顶,他才把目光转向冬夜星空中的亮星,大致说来,亮星大都离太阳较近。他测量了很多亮星的光谱红蓝移(视向速度),像御夫座的五车二和柱六,金牛座的毕宿五,双子座的北河二和北河三,猎户座的参宿四和参宿七,船底座的老人星,等等,这些测值与资料值也很接近。只有在大犬座的天狼星,这颗夜空中最亮的-1.4等星上,他第一次遇到了麻烦。

他为此整整忙了两个月。快到元旦时,干爹问他:

“小哈勃,这俩月在干什么?我看你相当亢奋。”

“干爹,我正打算告诉你呢。我在测几颗亮星的光谱红蓝移时遇到了麻烦,无论如何校正,它们的视向速度都和资料值有偏离。这些天我又回过头检查了夏天以来拍的光谱片,找出了和资料值有误差的所有星星。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