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友爱,博爱(第5/10页)

亚德里安娜小时候有本故事书,里面有个皇帝,他有一只鸟。皇帝把本应自己享用的佳肴喂给鸟儿,让它玩赏宫中的珍宝。但宠物鸟儿的需求和皇帝是不同的,它想要的是谷物和小米,而不是山珍海味。它喜欢玩的是镜子和小铜铃,而不是漆器或题诗的卷轴。这只小鸟被迫吃人类的宴席、享用人类的娱乐,便生病死掉了。

亚德里安娜发过誓不要对卢西恩犯下同样的错误,但她并不知道,要满足一个和她自己如此不同的东西的需求有多难。

***

亚德里安娜下令让车子停在一家农场前。农场门口有个广告,上面说付点钱就可以让孩子“与小羊小牛亲密接触”。篱笆前有个姜黄色头发的少年摆了个摊子卖草莓,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已经卷了边的杂志。

亚德里安娜拉着露丝的手走了过去。她想从女儿小小的手指中读出她的情绪。露丝的表情上什么也看不出,她变得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就像是在模仿卢西恩。要是他,就会知道女儿正在想什么。

亚德里安娜看了看草莓,盒子里装的草莓和商店里可以买到的各种奇形怪状的草莓完全不同,这些饱满的果实形状上的差异完全是天然的。“这里面有农药吗?”亚德里安娜问道。

“没有的,太太,”少年答道,“我们种的都是有机的。”

“好。我要一盒。”亚德里安娜看了看女儿,“你想吃草莓吗,宝贝?”她用甜甜的语气问。

“你说过我可以跟小羊玩的。”露丝说。

“对。当然了,宝贝。”亚德里安娜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少年,“她可以吗?”

少年一下没了精神,显然很失望。他把杂志扔在一堆帆布口袋上。“我可以带她去谷仓。”

“那好。”

亚德里安娜拉着露丝朝少年走过去。露丝抬起头看着他,表情仍然令人费解。

少年没有拉露丝的手。他飞快地低下了头,明显很尴尬。“我婶婶叫我先收钱。”

“没问题。”亚德里安娜摸索着钱包。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都让卢西恩帮她做这做那。她已经忘了多少基本生活技能了?她掏出几张纸币。少年舔了下食指,仔细数出该收的钱。

少年拉起露丝的手。他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看着亚德里安娜。“您不和我们一起来吗?”

亚德里安娜太累了。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哦,不用了。我见过羊和牛。行吗,露丝?你自己去玩一会儿可以吗?”

露丝严肃地点点头。她毫不犹豫地转向少年,跟着他朝谷仓走了。这个男孩似乎很会和小孩打交道。他放慢步子,好让露丝跟上他。

亚德里安娜回到车边,靠着被太阳烤得滚烫的车门。她太阳穴怦怦直跳,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或者倒下去了。出来兜风本来像是个好主意:房子里全是有关卢西恩的记忆。好像每一张椅子上、每一条走廊里都有他的身影。可现在,她却希望自己留在卢西恩阴魂不散但对她来说十分熟悉的家里,而不是跟这个她几乎一无所知的孩子出了门。

风中突然传来一声长而尖利的哭叫。肾上腺素中断了亚德里安娜的怀旧。她飞快地冲向谷仓。露丝朝她跑过来,少年紧跟其后,两人都掀起了一片尘土。有血顺着露丝的胳膊流下来。

亚德里安娜抱起女儿。胳膊、腿、呼吸、心跳:露丝没事。亚德里安娜轻抚着露丝的伤口。血流了不少,但伤口很浅。“哦,宝贝。”她说着,尽可能紧地抱住露丝。

少年站在她们身旁,头发被风吹得一团乱。

“出了什么事?”亚德里安娜问。

少年语无伦次地说:“阿福踢了她一下。阿福是头山羊。实在是对不起。阿福以前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它很温顺的。踢人的一般都是小白。我小时候,小白踢过我几次。每次我也没出什么大事。说真的,她不会有事的。您不会去投诉吧?”

露丝挣脱了亚德里安娜,又开始号啕大哭。“没事的,露丝,会好的。”亚德里安娜小声说着。她一边说,一边觉得脑子里有种脱节的奇怪感觉。事情不太好,可能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我漏油了,”露丝边哭边伸出沾了血的手指头,“看见了吗,妈妈?我在漏油!我需要修复机器人!”

亚德里安娜抬头问男孩:“你们这儿有绷带吗?或者急救箱呢?”

男孩皱起了眉。“我们家里可能有……”

“去拿修复机器人呀妈妈!别再让我漏油了!”

男孩看着亚德里安娜,眼光中的担忧增加了。亚德里安娜慢慢地眨了眨眼。这一瞬时间放慢了。她这才意识到女儿刚才说了什么。她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静。“你想要什么,露丝?”

“她刚才也说过,”少年说道,“我还以为是个游戏。”

亚德里安娜让自己和露丝目光相对。露丝的眼神十分古怪,眼睛就像一片未经勘探的棕色水域。“这是个游戏吗?”

“爸爸走了。”露丝说。

亚德里安娜感到有点头晕。“对,然后我带你来这里看小羊和小牛。你看见毛茸茸的小羊了吗?”

“爸爸走了。”

她不该喝葡萄酒的,她本该保持头脑清醒。“咱们包扎一下,然后你可以再去看小羊。你想不想再去看看小羊?你想不想妈妈也一块儿来?”

露丝攥紧了拳,脸色阴沉下来。“我胳膊疼!”她扑倒在地上,“我想要修复机器人!”

***

亚德里安娜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何时爱上卢西恩的。是在她买下他三个月之后:那时他的人格整合已经完成了,但亚德里安娜还没有完全了解人格整合让他变成了什么样。

那时候亚德里安娜的姐姐们从波士顿打来电话告诉她,她们组织了一次全家去意大利朝圣的旅行。她们会按照父亲的遗嘱,在每一个崎岖山城的大教堂里点起蜡烛来追思他。

“哦,我去不了。我很忙。”亚德里安娜轻盈地说,就好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就好像获得了姐姐们那种克服对父亲恐惧的能力。

她的电话开始响个不停。娜奈特在赶去一场网球比赛之前打来电话。“你怎么会这么忙?你又不工作,你也没结婚。难道你有了个男人没告诉我们?”她才含糊其辞地打发了娜奈特,埃莉诺又从一间水疗中心把电话打了过来。“出了什么事吗,亚德里安娜?我们都很担心你。你怎么能错过向爸爸告别的机会呢?”

“我在葬礼的时候告别过了。”亚德里安娜说。

“那你肯定没有妥当地完成哀伤处理过程。”杰西卡趁着两个预约病人之间的休息时间打来电话说。她是个弗罗伊德派的心理分析师。“你的厌恶情绪被否认包裹了。你得处理一下自己的俄狄浦斯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