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友爱,博爱(第6/10页)

亚德里安娜一下挂断了电话。后来,为了对此事表示歉意,她给所有姐姐都寄了巧克力,然后还订了张机票。出于赌气,她给卢西恩也订了张机票。嗯,他不是个伴侣吗?他不就是为了陪她才存在的吗?

当然了,亚德里安娜的姐姐们全都觉得这简直骇人听闻。她们开车驶过罗马的时候,杰西卡、娜奈特和埃莉诺谨慎地用手挡着嘴,对此喋喋不休。亚德里安娜找了个机器人?哎呀,肯定的,还能是怎么回事呢?她根本就没有垮掉。一个姑娘既然能对自己父亲编派出那些故事来,会找个机器人也不足为奇。

在开着租来的车一辆接一辆地穿过托斯卡纳地区时,亚德里安娜尽可能当姐姐们不存在。她们在各个城市停下来看哥特式大教堂和干尸,总是当天就继续上路。在父亲长期的病痛中,传播愉悦八卦的本事已经被亚德里安娜的姐姐们修炼到了登峰造极。她们在为父亲燃起蜡烛的时候就把这种本事表现得淋漓尽致。泪珠还在眼睛里噙着,她们便回忆起平庸而古老的往事。父亲是如何在各种慈善舞会上翩翩起舞的,他是如何向那些把他看成暴发户的董事讲话的,他是如何从来不为任何事道歉的。

亚德里安娜从来不知道父亲是否也像对待她那样对待姐姐们,还是说他夜里只会来找她一个人,那时他呼吸沉重而急促。如果说她们是在撒谎,那也不可能如此天衣无缝,一点恐惧或怀疑也没有流露出来。但如果她们说的是真话,那就意味着亚德里安娜是唯一的那个,可是她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一点呢?

有天晚上,卢西恩和亚德里安娜正待在阿西西一间酒店的房间里,这里在中世纪时曾是一间修道院。亚德里安娜突然情绪失控了。身在异乡,无休止地谈论她父亲的事,这一切加在一起让她承受不住了。她想逃离新英格兰,躲开她们,逃回她那间临着太平洋的现代别墅。它是用玻璃和木头建的,非常漂亮,仿佛秋日清晨的一阵清风。

卢西恩抱住她,以完美的温度和力道贴着她的身体来安慰她。这就是她本来期待能从一个机器人那里获得的东西。她知道他可以计算出他自己的呼吸频率、体温,还有他抱着她时的手臂角度。

发生了一件事,让亚德里安娜吃了一惊,她从此也不再觉得自己高对方一等。卢西恩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他告诉她把自己从一块块碎片组装起来是什么感觉,抹去他本来的自我变成一个新的人是什么感觉。这正是亚德里安娜离家出走时试图做的事。

卢西恩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他一直没有和她目光相接。他说话的样子就好像这种坦白自我的私密交流是一种新的舞蹈,而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舞步。亚德里安娜透过自己的哀伤意识到,这是一种新的、来之不易的觉醒。她怎么能不爱他呢?

他们从意大利回来之后,亚德里安娜开始向保障人工智能权益的新生运动靠拢。这些人很缺钱,组织得也很差。亚德里安娜为他们在旧金山租了办公场地,又雇了一批员工,人数不多,但办事能力很强。

亚德里安娜成了这个运动的头面人物。她和小时候一样,在镜头前频频露面:她父亲一旦因为董事会丑闻或别的什么事上新闻,他的公关人员就会让亚德里安娜和姐姐们在家里的加长轿车边站成一排,穿着学校制服,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准备着为兰卡斯特核能公司献上一张友好娇柔的面孔。

她和卢西恩成了吸引眼球的媒体头条:富家女爱上了机器人。“卢西恩和你我一样有自我意识。”亚德里安娜对记者们说道,他们一水的美国式打扮,都戴着珍珠,穿着牛仔裤。“他思考,他学习,他能和任何一个人类园丁一样出色地培育杂交玫瑰。为什么他不能享有自己的权利?”

起先,很明显就可以看出政治进步的速度慢得让人泄气。亚德里安娜很快就没了耐心。她为组织建立了一笔基金,确定组织没有她也一样可以保持运行,随后便转向其他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雇佣一批律师起草了一份合同,赋予卢西恩对她的地产和账户拥有夫妻共同财产的权利。虽然在法律上他或许还不能等同于她,但在事实上已经如此了。

接下来,亚德里安娜去找了卢西恩的制造商,并委派他们设计一个程序,使卢西恩可以全权控制自己大脑的可塑性。在他们的婚礼上,亚德里安娜在交给卢西恩戒指的同时也把化学指令交给了他。“现在你属于你自己了。当然了,你一直都属于你自己,但是现在你对自己拥有全部权利了。你就是你自己。”她当着所有的好友这样宣布。毫无疑问,她的姐姐们肯定又会觉得这件事骇人听闻,不过婚礼反对也没有邀请她们。

在蜜月旅行中,亚德里安娜和卢西恩去了很多医院,察看一个个弃儿的基因档案,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健康的小女孩,她的线粒体DNA与亚德里安娜相配。这个红扑扑的婴儿只有一点大,蜷成一团,做好了伸展开的准备,就好像是卢西恩的一朵玫瑰。

他们把露丝带回家时,亚德里安娜觉得肚里涌动着一股她以前从未感受过的热流。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当人感到圆满完整、没有任何残缺的时候才能体会到的幸福。就好像太阳在她的肚子里升起,停留在那儿,使她充满了无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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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露丝小得还可以裹在本和劳伦斯从法国寄来的手工婴儿毯里的时候,有一次,亚德里安娜看着卢西恩,发现他对他们的孩子着了迷。他因为爱而愿意一连几个小时俯在她的摇篮前学她的表情,她皱眉他就皱眉,她惊讶他也惊讶。那一刻,亚德里安娜想,这一定是平等的真正标尺,不是金钱或法律,而是这种逐渐显露的、通过养育一个新生命共建一个未来的欲望。她觉得她明白了为什么不幸福的父母仍会为了孩子在一起,为什么有孩子的家庭感觉与没有孩子的家庭感觉如此不同。如果做出这种努力的是一个人和一个本身已经是某种新事物的生物,这种意义又加倍了。他们在一起能创造什么呢?

与此同时,卢西恩正在注视着女儿,露丝瞪大了眼睛、带着天真而好奇的神情看着他。他走进来的时候,她表现出的开心和亚德里安娜走进来的时候是一样的,而他走近时,她眼中还会闪现出更明亮的光芒。对于露丝爱他的方式,有一些东西卢西恩还不太明白。那天上午早些时候,他从他的杏子色香水玫瑰上摘了一朵花,轻轻对花瓣说它们很美。它们是属于他的,而且他爱它们。每天抱着露丝的时候,他知道她也很美,他也爱她。但露丝并不属于他所有,她是属于她自己的。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见识过这样的爱,一种不想把对方拿起来占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