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友爱,博爱(第7/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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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机器人!”

回家路上,亚德里安娜的嗓子因为大吼而变得沙哑。失去卢西恩就够受的了,可现在这个孩子也不听话。

“我想要修复机器人!我是机器人我是机器人我是机器人我是机器人!”

车停了,亚德里安娜下了车。她等着露丝跟着下车,但露丝没动,于是亚德里安娜把她拉了下来,抱着她顺着私家车道往家走。露丝又踢又叫,还咬了亚德里安娜的胳膊。亚德里安娜因为疼痛大吃一惊,停了下来。她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走。露丝的尖叫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愤怒。

亚德里安娜把露丝放在门边,好输入大门密码并让保安系统从她的头发中提取DNA样本。露丝扑倒在门廊上,一把一把地揪着蕨类盆栽的叶子。亚德里安娜伏下身来拉她,结果肚子挨了她一脚。

“妈……老天!”亚德里安娜一只手抓着露丝的两个脚踝,另一只手抓住她的两个手腕。她用身子顶开门,把露丝运进家,用后背又把门撞上。“锁门!”她对着房子大喊。

听到让人安心的咔嗒声后,她把露丝放到沙发上,躲开还在不断乱挥的小胳膊小腿。露丝跑上楼,砰的一声关上了自己卧室的门。

亚德里安娜从口袋里找出绷带,这是农场的人在她们回家之前给她的。当时露丝在车里闹得太厉害,没法给她包扎。现在机会来了。她跟着露丝上了楼,呼吸出奇的沉重,她觉得自己好像跑了很久似的。她停在露丝房门口,不知道进去之后该做什么。每次露丝情绪过激的时候,总是卢西恩来对付她。有太多时候亚德里安娜觉得很无助,于是就变得疏远了。

“露丝?”她叫着,“露丝?你还好吗?”

没有回答。

亚德里安娜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开门之前,她做了个深呼吸。

她惊讶地发现,露丝娴静地坐在床的正中央,皱巴巴的裙子平铺开,就好像是某张印象派画作中正在野餐的孩子。粉缎子上留有尘土和眼泪的痕迹。她的伤口边缘已经开始淤青了。

“我是机器人。”她对亚德里安娜说,语气中带着憎恨。

亚德里安娜做了决定,最要紧的是给露斯包扎伤口,其他问题可以在那之后再说。

“好吧,”亚德里安娜说,“你是机器人。”

露丝小心翼翼地抬起下巴。“嗯。”

亚德里安娜坐在露丝的床沿。“你知道机器人都做什么吗?他们会把自己变成人类要求的样子。”

“爸爸就没有。”露斯说。

“是,”亚德里安娜说,“但你爸爸是长大成人之后才不那么做的。”

露丝把双腿靠着床边来回摇摆着。她的表情还有些怀疑,但看起来不再那么坚决了。

亚德里安娜举起绷带。“行吗?”

露丝犹豫着。亚德里安娜克制了想用手抱住头的欲望。她得给露丝包扎,这是最重要的,但她无法摆脱这样一种感觉,那便是自己以后一定会对此后悔的。

“现在,这个人类想要你做的就是允许她为你包扎伤口,而不是给你修复机器人。你会做个好机器人吗?让我包扎好不好?”

露丝没说话,但她朝妈妈身旁挪近了一点。亚德里安娜开始给她的胳膊包扎,她没有尖叫。

***

卢西恩等来了去沙漠的公车,可他没有钱,他完全忘了这回事。司机骂了他一顿,不肯让他上车。

他只好步行。他可以走得比人类快,但快不了很多,他的优势是耐力。公路把他带入内陆,远离大海。最后一栋豪宅离灯塔不远,所有的窗子里都闪烁着灯光。再往前走,就是一幢挨一幢的公寓大楼,稠密而千篇一律。它们又让位给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房子,门口整洁的绿革坪上有自动洒水器,把珍贵的水以弧线喷洒到空中。

风景变了。海风消失了,变成了凝滞的热气。又脏又破的房子一栋栋挨着,由铁丝网分隔开来。窗上装着铁条,私家车道上的破车锈迹斑斑。各家门前延伸到人行道边的草坪已经干涸,就像是灌木丛林地。这种烈日下没人在外面闲逛。

公路分岔了。卢西恩选了通往荒废的镇中心的那条路。时不时稀稀拉拉地驶过一两辆车。卢西恩走在排水沟里。他身旁有废弃的塑料袋,一路顺着街边黑洞洞的店面飘了过去。停车计时器朝过往车辆眨着眼,想要吞下更多硬币。行人慢悠悠地走过,不愿有什么眼神接触,嘟哝出的对话淹没在汽车喇叭声中。

在镇子的另一头,公路分成了两条寂寥的小道。金黄的干草布满延绵的山丘,间或点缀着牲畜的身影。一辆破破烂烂的敞篷车在经过卢西恩时按响了喇叭。沥青马路外长满了多刺的野草,卢西恩便走在马路沿上。废纸和烟头像小白花一样点缀着金黄的草秆。

一辆旧卡车停了下来。一些规模太小的公司因为负担不起自动驾驶保险,所以还在沿用手动驾驶。驾驶座上的男人很整洁,留着淡金色的八字胡,头上戴着一顶猎鹿帽。他脖子上用绳子挂着一串鱼饵,弄得像个项链。“这条路现在没什么人走了,”他说,“以前我走这条路,有一半时间都会带上搭便车的人。好一阵子以来,你是我看见的第一个人。”

太阳把卡车照得很亮。卢西恩用手遮住眼睛,好挡住刺眼的光芒。

“你要去哪儿?”司机问。

卢西恩指着那条路。

“是啊,但是这之后去哪儿?”

卢西恩把胳膊放下了。太阳又升高了一点。

司机皱起了眉。“你能把它写下来吗?我这儿好像有纸。”他拿出一支笔,又从前兜里掏出一张小票,一并递出车窗。

卢西恩接了过来。最开始,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写字。他的大脑正在缓慢地重塑,他所有的语言技能都会逐渐消失,就连他的思想也将不再由字词组成。他拿着笔写不出,后来他的手指终于想起来该干什么了。“沙漠。”他写道。

“那儿可热死了,”司机说,“比这里热多了。你为什么想去那儿?”

“为了出生。”卢西恩写道。

司机瞥了卢西恩一眼,同时又点了点头,动作微小得几乎无法察觉。“有时候人必须做某些事,我明白。我还记得……”他的眼神变得游离起来。他挪回自己的座位上。“上来吧。”

卢西恩从车前绕过,坐进了副驾。他记得坐下和关门,但还要做什么,他已经忘记了。他看着苍白的司机,直到对方摇了摇头,俯过身来把安全带拉到他胸前。

“你是发了禁言的誓吗?”司机问。

卢西恩朝前方凝视着。

“沙漠里热死了。”司机小声嘀咕着。他又上路了,朝着太阳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