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勒斯的先知(第8/9页)

“你们可能得把安全带系好了。”保罗说着,然后踩下了油门,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

“别开枪。”詹姆斯在后座低声说着,祈祷般闭着眼。

“什么?”保罗问。

“如果他们开枪了,他们就不是警察。”

什么东西在后窗钻出了一个圆洞,接着砸裂了前面的挡风玻璃,安全玻璃裂成了蜘蛛网。

“该死!”玛格利特尖叫着。

保罗迅速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士兵们爬上了某辆大发牌汽车。于是他将方向盘猛地向右打去。

“不是这边!”玛格利特嚷道。保罗没有理她,只是把油门踩到了底。

丛林飕飕地从车旁掠过,枝条触手可及。车辙几乎要把他们巅离坑坑洼洼的路面。大发车冲进了后方视野。枪声乍然响起,就仿佛是中国的鞭炮,还有金属叮叮的撞击声。

他们绕过弯道,河流赫然出现在眼前——就如天空般宽广且烦人。保罗踩得引擎轰然怒吼。

“我们过不去的!”詹姆斯大喊道。

“我们只需要过一半。”

另一发子弹打在了吉普车后部。

他们就如同慢速播放坠毁镜头一样撞进了河里,水流咆哮着,漫上碎裂的挡风窗——淤泥的气味突然间铺天盖地。

保罗只管把脚踩到底。

吉普车轧轧作响,漂移着,碾着沙砾。在保罗将方向盘猛地打向左边时,他们已经过了一半河面。世界瞬间失控了,开始转动。右前挡泥板掀了起来,在水流中摇撼着。引擎熄火了。他们在漂流。

保罗往后望去。追踪的汽车急停在了岸边,那些人跳了出来。吉普车上下沉浮,一只轮子触在一块暗礁上,转动着。

“你们会游泳吗?”保罗问。

“现在你知道问我们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解开安全带。”

吉普车撞上了另一块礁石,金属在石面上研磨,然后天空和水面掉了个位置,一切都变暗了。

***

在下游几英里处,他们拖着身体爬上了岸,那里有一座桥横跨水面。他们沿着泥泞的路面走到一处叫雷亚的地方,从这里搭乘巴士。玛格利特有钱。

他们直到抵达巴贾瓦才开始谈论起来。

“你觉得他们会没事吗?”玛格利特问。

“我认为那些人的目的不是伤害考古队。他们只是想要骨头。”

“他们朝我们开枪了。”

“因为他们认为我们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是在射击轮胎。”

“不,”她说,“他们射的可不是轮胎。”

三人在旅馆中度过了几晚,而詹姆斯无法离开——他的头发就像是每个人都能毫不费力瞄准的大靶子,只要这个人有手有嘴。有些本地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红头发,而对詹姆斯的描述很容易就能传出去。不过,保罗是混血——他在人群中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亚洲人,哪怕他比本地人高出半英尺。

那个夜晚,詹姆斯在一张双人床上盯着天花板,说:“如果那些骨头不属于我们人类……那么我很好奇它们是什么样子的。”

“它们会生火,有石器,”保罗说,“它们可能非常像我们。”

“你知道吗?我们这些人类表现得就好像自己是天选之民一样,可是如果事实不是这样呢?”

“别想这个。”玛格利特说。

“上帝制造了所有这些不同的种族……一开始就创造了所有这些行走的生物,创造这些不同的选项,而我们只是消灭了其他种类。如果这才是真相呢?”

“闭嘴。”她说。

“如果不只有一个亚当,而是有一百个亚当呢?”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詹姆斯。”

屋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街上的声音从单薄的板墙外渗了进来。“保罗,”詹姆斯又说,“如果你能把样本带回实验室,就能知道真相,对吗?”

保罗没说话。他想到了评估小组,有些怀疑。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詹姆斯说,“也许圣经也是胜利者书写的。我真想知道有什么样的信仰和那些生物一起灭绝了。”

***

第二天,保罗出门去买吃的。等他回来时,玛格利特不见了。

“她人呢?”

“她出去找电话去了。她说马上回来。”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拦不住。”

白日变成了夜晚。在黑暗中,他们都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家?”詹姆斯问。

“我不知道。”

“还有你的样本。哪怕我们能到达一座机场,他们也不会让你揣着样本上飞机的。你会被搜捕,他们会找到样本的。”

“我们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这些事情永远都解决不了。”

“会解决的。”

“不会,你还是没弄懂。当整个文明都抱定一个念头时,你无法承担将之证伪的后果。”

***

保罗从沉睡中惊醒,他听见了什么声音。

他早就知道这会发生,尽管在此刻之前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知道。木板的嘎吱声,一扇门打开时轻柔的气流。如果是威慑行为就好了——涌进一堆士兵,某种方式的逮捕,除籍、驱逐出境,诉诸法律系统。但是,黑暗中一个静悄悄的人则意味着很多事情,都不是好事。“暗杀”这个词跳进了他的脑海。

保罗呼吸着。他体内有处冷漠的地方——那是他死去的某部分,这一部分永远不会害怕。这是拜他父亲所赐。保罗的眼睛在阴影中搜寻着,找到了它,那个影子在移动,气流穿过房间。如果那里只有一个人,那么还有机会。

保罗想过要不要冲出去,全速跑向门口,把样本和这个地方抛在身后,但詹姆斯还在熟睡。他没有跑,他做了决定。

保罗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将毛毯甩向身前,裹住了那个阴影。一个形状扭动着,黑得就像美洲狮的斑点,黑色中的黑色——你甚至看不见它。保罗知道自己使对方,使那片黑暗措手不及了,但他立刻又知道这没什么用。对方的一记击打使保罗双脚离地,前冲力带着他撞到了墙上。镜子碎裂了,玻璃散落一地。

“见鬼的怎么回事?”詹姆斯打开了灯,世界突然间跃进了眼睑,就如闪光灯下的定格——暗杀者是个印尼人,犹如热源般散发着奇异的静默。他随身携带着结局,那是一柄长刀中蕴藏的虚无。这场景赤裸裸地宣示着凌辱。而那个该死的可怕的凌辱者站在那里,曲着膝盖,一只手握着闪亮的刀刃——镜面般的金属上淌着血。这时候保罗才感觉到疼痛。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砍中了。

那个印尼人的动作很快。他的动作太快了,快过了保罗的双眼能跟上的速度。他闪念间就掠过大段距离,穿过房间到了詹姆斯身边,后者被刀子切开时只来得及畏缩了一下。如此专业,詹姆斯的双眼惊讶地瞪大了。保罗冲上去,利用他仅有的一切——体形、力量、冲力。他像一个橄榄球中后卫一样撞上暗杀者,狠狠抱住他,将他撞到了墙上。保罗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突然折断了,一根小枝,一根树权,它在印尼人的胸腔里。他们滚落在地,两人分开了。暗杀者的双手做了个动作。刀锋在骨骼上磨了过去,一种新的黑暗,保罗往后缩,感觉到金属从他的眼窝里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