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卖给瓮中人(第14/16页)

丽娅轻柔但毫无疑问地笑了。“跟你说过的,”她对布勒说,“他很出色。”

布勒面孔下部是裸露的,现在像拳头一样紧绷着,他们周围机器的噪音似乎也变了半个调。随后他露出一个显然是挤出来的微笑,哪怕在这张支离破碎的脸上,也能看出不真诚。

“我以为,”他说,“这个世界上的很多问题都可以靠对未来的积极展望来解决。我们花了太多时间担心生活中难得出现的糟糕事。小孩被绑架啦,恐怖分子炸城市啦,机密泄露毁掉生意啦,愤怒的顾客在几乎不可能获胜的诉讼中打赢官司获得巨额赔偿啦:这些让人烦心、揪心、闹心的恐惧。”他的声音像牧师般抑扬顿挫,利昂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自己没跟着他摇头晃脑。“与此同时,我们忽略了有可能发生的事:交通事故,坠机,溺死在浴缸里。就好像大脑不停地想着各种怪事,却一直遗忘有可能发生的那些。”

“继续说,”丽娅说,“讲得很好,但是没有回答问题。”

他通过镜子对她怒目而视,金属网里的弹球眼睛爆出血管和红色蛛网般的血丝,就像是魔鬼的眼睛。“人类思维搭错了弦,但是可以纠正。”他的声音明显很兴奋。“想象一下,如果有这么个产品,能让你感觉到什么东西是正确的——如果有人听到‘乐透,必须买了才能赢’,他立刻就会知道这是瞎扯。从统计学来讲,赢乐透的几率并不会因为买了一张彩票而显著增加。想象一下:对人们解释反恐战争,却让他们笑弯了腰,这是什么情景!如果资本市场靠对风险的现实评估来运转,而非嫉妒、焦虑和贪婪,那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那你就会比现在穷得多。”丽娅说。

他翻了翻白眼。

“这想法挺有意思,”利昂说,“要是能纠正,不管是什么方式,我都愿意接受。”

眼睛突然看向他,目光炽烈,简直要将他穿透。“问题就在这里。唯一愿意接受纠正的人都是不需要它的人。政客、商人、投机者,他们都知道概率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也知道,养活他们的民众一点也不懂,所以不能让他们变得理性。因此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利昂忍不住脱口而出:“跳舞熊。”

丽娅笑出了声。

“该死的跳舞熊。”布勒表示同意,他的语气充满了厌世感,利昂简直想给他一个拥抱。“对。作为社会改革工具,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它交给愿意接受纠正的人。所以我们——”

“把它变成武器。”丽娅说。

“到底该谁讲话?”

利昂感觉他净化服的四肢部分逐渐变得僵硬,他排出的废气使衣服变成了气球。而且他想小便。而且他不想动。

“你给人下药了?”

“利昂,”布勒的语气仿佛是在说,得了吧,我们能做的比这个厉害,“他们同意担任医疗研究对象。实验奏效了。他们不再杞人忧天,到处大喊天要塌啦,而是变得——充满禅意。快乐,冷静,安稳。没头苍蝇变成了目光坚毅的空管员。”

“你最好的朋友打你——”

“是因为,”布勒用米老鼠的假声说,“对大众进行如此广泛的改造是不道德的。”

丽娅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差点忘了她还在场。

利昂移动了一下重心。“我觉得你没告诉我全部。”

“我们本打算把它作为抗焦虑药物推广上市。”

“然后呢?”

丽娅突然站了起来。“我在外面等。”她没再说别的,走了。

布勒又翻了个白眼。“怎么才能让人们服用抗焦虑药物呢,很多很多人?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把这项任务交给你,给你一笔预算——”

利昂既想去追丽娅,又想继续留下听布勒讲话,他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利昂。他耸耸肩。“和任何一个制药公司一样。搞定诊断标准,扩大受众人数,让新闻媒体大肆报道焦虑传染。很容易。恐惧有助于销售。一种传染恐惧的瘟疫?老天,太容易了,轻松搞定。拉保险公司入伙,给医生回扣,这样就可以把它开在处方里,作为治疗的一部分,这就比花时间给病人解释他不能吃这种药更划算。”

“你跟我是一类人,利昂。”布勒说。

“那可不。”

“哦?”

又一个“我们都是掌控世界之人”的微笑。“没错。”

好吧。

“多少人?”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一开始先在小规模市场试水。巴斯克地区,当地政府非常欢迎,有很多机会可以微调信息。他们现在是地球上最懂媒体的人——他们在媒体界的地位就相当于上个世纪日本人在电子工业的地位。既然我们拿下了他们——”

“多少人?”

“大概一百万。超过一半人口。”

“你发明了一种生物武器,可以让感染者掌握数学,然后用它感染了一百万巴斯克人?”

“乐透完蛋了。于是我知道我们成功了。彩票销售额下降超过百分之八十,彻底垮了。”

“然后你的朋友就打了你的脑袋?”

“这个嘛……”

净化服每秒都在变得更加难受。利昂琢磨着,如果他等太久,净化服充了过多气体无法动弹,自己是否会被困在里面。“我很快就得走了。”

“从进化角度说,糟糕的风险评估是有优势的。”

利昂缓慢地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信。这让人类的开拓性——”

“驱使人类去殖民更多新土地,和隔壁树上的漂亮猴子约会,生个娃,虽然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养得起。”

“而你的数学天才沃肯人的数量没再增加?”

“差不多就是这样,”他说,“但这是正常调整。就像人迁往城市之后出生率就会下降。可人类还是日益城市化,也并没有灭绝。社会学的东西需要时间。”

“然后你的朋友就打了你的脑袋?”

“别再这么说了。”

利昂站起身。“我大概该走了,该去找丽娅了。”

布勒发出一声嫌恶的声音。“好吧。问问她,她为什么没干彻底?问问她是当时才决定下手的,还是事先计划过?问问她为什么用了咖啡壶,而不是面包刀?因为,你懂的,我自己也不明白。”

利昂向后退了几步,因为穿着充满气的净化服,动作很笨拙。他费力地进入气密室,在换气过程中,他尽量不去想丽娅跨坐在老头胸口,咖啡壶一起一落的情景。

她正在气密室另一侧等他,净化服也充满气体。

“咱们走吧。”她说着,拉起他的手,橡胶手套的手掌部位粘在一起。她半拖半拽地带他穿过布勒身体的许多房间,跌跌撞撞地通过最后一道门,让他转过身,使劲拉下净化服背面的脱衣绳,把它分成毫无生气的两半,落在地上。他吐出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屏着呼吸,空气与他身体上覆着的一层薄薄汗珠接触,感觉很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