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卖给瓮中人(第15/16页)

丽娅已经脱下她自己的净化服,她面孔通红,满是汗水,头发乱糟糟的,腋窝下也有小块汗渍。一个勤快的护工走上前,开始收拾他们的净化服。丽娅淡淡地对她表示感谢,随后朝门口走去。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干。”他们刚一走出建筑——离开布勒身体核心,她便开口说道。

“你想杀了他。”利昂说。他看看她的手,她的指甲短而整洁,指关节很粗。他尝试想象沉重的银质咖啡壶有节奏地起落,她手背上的筋腱突起,就像刮风时帆船的缆绳一样。

她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把它们塞进口袋里,这会儿她看起来很尴尬,完全没了平常的自信。“这事没什么可羞耻的,我很自豪,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勇气。如果我没那么干,你和你认识的所有人都会——”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攥成拳头。她摇摇头。“我以为他会告诉你,我们为什么对你的毕业设计感兴趣。这样我们就可以讨论一下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从来没提过这事,”他说,“我本可以帮你们省去很多麻烦的。我不跟人讨论我的毕业设计。”

丽娅摇摇头。“这里是布勒。你没法阻止我们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我不是恐吓你,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如果我们想复制你的实验,我们是可以做到的,而且可以在我们想要的任何范围内——”

“但我不会参与,”他说,“这一点很重要。”

“没有你想得那么重要。而且,如果你认为你可以避免参与布勒希望你参与的事,那你大概会出乎意料的。我们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不,你们不能,”他说,“要说我对什么事有把握,那就是你们做不到这一点。”

***

设想你和一个正常人出去吃午饭,问问她早饭吃得怎么样。如果午饭不错,她就会对你说早饭有多棒。如果午饭很糟,她就会跟你说早饭很差劲。

现在再问问她晚饭的事。如果午饭很糟,她就会假定晚饭也会令人失望。如果午饭让人满意,她就会对晚饭充满乐观。

向她解释一下这种机制,然后再问问她早饭吃得怎么样。她就会竭力回忆早饭的真实细节,麦片的口感,果汁是冰爽可口还是温热黏糊。她会使劲地回忆,努力地回忆,用尽一切力气。然后,如果午饭不错,她就会告诉你早饭也挺好的。如果午饭不怎么样,她就会跟你说早饭很糟糕。

因为这事是人无法控制的。就算你知道自己是这样,也没法控制。

可如果你能控制呢?

***

“是父母。”利昂说道。他们在树木顶端沿着狭长的小路漫步,挤向一侧,让行色匆匆喋喋不休的科研人员通过。“令人难过的是父母。他们只记得为人父母的好处。他们的孩子长大后,他们只记得无数温暖的拥抱、学业的成功、运动比赛的胜利,他们忘了生育抚养过程中的呕吐、发脾气、缺乏睡眠……就是这一点,这种神奇的遗忘能力让我们这个物种延续下去。这一点本应让我警醒起来。”

丽娅严肃地点点头。“但它也有积极的一面,不是吗?”

“噢,当然。比如,会觉得早饭变好了。还有减肥——效果显著。只要想起上一次大啖巧克力或薯条的时候感觉有多糟就行了。非常奏效。”

“药物的应用效果的确听起来很棒。光减肥这一个——”

“减肥、成瘾戒断,什么都行。它用途极其广泛,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

“但是?”

他突然停了话音。“你肯定知道这个,”他说,“如果你知道明理药——我就是这么叫它的,‘明理药’——那你就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布勒有这么多资源,你什么都能查到,是吧?”

她狡黠地笑了笑。“噢,我只知道历史是怎么说的,但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官方档案,也就是让A特公司雇用你,也让我们产生兴趣的——”

“你为什么想杀布勒?”

“因为我是他唯一无法糊弄的人,我看出他要用这实验干什么。如果一个公司掌握了人类认知方面的这种剧变,那就会带来巨大的竞争优势。想想吧,如果大家像病毒感染一样掌握数学,有多少产品会消失,在政府管理和政策方面会有多少变化。就想象一下机场由完全理解风险的人来负责运转和使用吧!”

“我觉得不错。”利昂说。

“噢,当然了,”她说,“当然了。全世界的消费者都知道所有东西的成本,但却意识不到任何东西的价值。为什么进化要让我们具有如此病态的数盲特征?让随便什么巫医用瞎编的恐怖故事牵着我们鼻子走,这样对生存有什么好处?”

“他说开拓性的事——为人父母,做生意……”

“任何有风险的事,比如体育运动。如果棒球运动员知道短打的成功率高得多,谁还尝试全垒打?”

“布勒想要这样?”

她看看他。“全世界的人都懂风险,就和全世界的人都不懂风险一样好操纵。关键区别在于,在第二种情况下,竞争的劣势很大,因为不像主场队伍一样投入。”

他看着她,第一次好好地看她。他看到的是一个怪物的门面,一个神的代言人。一台巨大的不可知的机器的臂膀。这台机器努力改变着世界,重塑世界,以满足它自己的需求。它精于此道。

“明理药,”他说。“明理药。”她看起来非常专注。“你觉得,如果你服用了明理药,还会想杀布勒吗?”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等待着,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

“我觉得,如果我服用了明理药,那次大概已经成功了吧。”她说。

“如果布勒也服用了呢?”

“我觉得那他会让我得手的。”她脱口而出,听起来就像是打嗝。

“有人负责管理布勒吗?”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个瓮什么的。这具有自己的意志吗?这个,呃,这个公司,是它来管理吗?还是公司自行运转和决策?”

她咽了口唾沫。“从技术层面来讲,它是一个慈善独裁机构。他是君主,你知道这一点。”她又咽了口唾沫。“你能告诉我明理药后来怎么样了吗?”

“不过他会做实际决定吗?”

“我想不会,”她低语道,“不是那样的。更像是,像——”

“自然力?”

“一种突生现象,就像飓风和沙丘那样。”

“他能听到咱们说话吗?”

她点点头。

“布勒,”他边说边想着瓮里的那个东西,“明理药让服用者非常愤怒。他们看广告的时候,难以抑制砸东西的冲动。走进商店会让他们几近昏厥。投票让他们想要带着火炬袭击政府办公室。所有受试者在八周之内都进了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