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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森等待着,希望福生能告诉他更多的情况;但福生却没有再抬眼看他。Ngaw的秘密看来还得保留一段时间。
安德森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翻看邮件。福生整理好的收据、税单等文件资料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办公桌的一角,这些都需要立即处理。他在巨象工会的工资单上签名、在废物处理提案上盖下公司的公章。办公室里越来越闷热潮湿,安德森扯开衬衫,不断给自己扇风。
过了很久,福生抬起头,“班雅一直在找你。”
安德森点点头,继续心不在焉地翻看表格,“他们发现切割机上有部件生锈了。换了新部件后,可靠度上升了百分之五。”
“那现在的可靠性是百分之二十五喽?”
安德森耸耸肩,把环境部碳排放分配的文件翻过几页,在上面盖下私章。“他是这么说的。”说着,他随手将文件放回原来的信封里。
“这种状况仍然不足以赢利。你的发条都扭紧了,却没有释放的机会。它们只是很好地保护着里面的能量,就像摄政王保护幼童女王那样。”
安德森的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但他并没有费口舌去指出这比喻的荒谬之处。
“班雅把培养槽的事也告诉你了吗,”福生问道,“给海藻用的那些?”
“没有,他只说了生锈的事。怎么了?”
“那些培养槽被污染了。有些海藻已经不能产生……”福生犹豫了一下,“那层膜。它们失去了生产上的作用。”
“他根本没提这件事。”
又是微微的停顿,显示出说话者的犹豫,“我确定他尝试过了。”
“他说了这事有多严重吗?”
福生耸耸肩,“没什么,只是那层膜不能达到特定的要求了。”
安德森满面怒容,“我要解雇他。不敢把坏消息告诉我,这种质检部经理要来何用!”
“也许只是你没注意听他说话。”
对于那些试图挑起话题却不把话说完的家伙,安德森有的是话来责骂他们,但他被楼下传来的巨象的尖叫声给打断了。那声音大得连窗子都为之震动。安德森停下来,仔细倾听随之而来的叫喊声。
“是四号供能转轴。”他说,“那个看象人完全不能胜任他的工作。”
福生继续打字,连头也没抬,“他们是泰国人。泰国人都这样。”
福生的评价使安德森禁不住想大笑,但他还是忍了回去。“也许吧,不过这一个更糟糕。”他回到那一堆邮件旁边,“我要换掉他。四号转轴。记住了。”
福生放慢了踩踏板的节奏,“我看这事有些麻烦。在巨象工会面前,就连粪肥巨头也得毕恭毕敬。如果没有巨象的强大力量,你就得用人力。这可不是个有利的谈判地位。”
“我不管,一定要换掉那个人。万一发生惊跑事件我们就完了。想个礼貌点的法子把他弄走。”安德森又拉过另外一堆等着他签名的工资单。
福生再次尝试说服他,“Khun,跟工会交涉是件很复杂的事。”
“那就是我雇用你的原因。这叫做委派。”安德森继续翻着手头的文件。
“好吧,当然。”福生冷淡地回答道,“感谢您的指示。”
“你一直说我不理解这里的文化,”安德森说,“所以我把这事交给你负责。弄走那个人。我不在乎你是有理有节,还是搞得大家都没面子,总之你得想个办法把他开掉。让这种人混在我们的能源链中是很危险的。”
福生抿紧双唇,但并没再表示反对。安德森觉得他应该会遵循命令了,于是翻开另一份环境部寄来的许可证,脸上又现出忧色。只有泰国人会绕这么多弯,把索贿粉饰得像行政许可一样。他们很有礼貌,就连要把你弄得崩溃的时候也是如此。或者是因为海藻培养槽有问题。班雅……
安德森在办公桌上把文件整理了一下,“福生?”
老华人没有抬头,“我会处理看象人的。”他边打字边说,“就算这会导致他们又问你要更多的奖金,我也会把这事办妥。”
“很高兴你告诉我,但那不是我想问的事。”安德森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你说班雅在抱怨海藻膜的事。出问题的培养槽是新的还是旧的?”
“我……他没说清楚。”
“你不是告诉我说,我们换上的新设备是上周刚从码头运来的吗?新的培养槽,全新配制的营养液?”
有那么一会儿,福生敲打键盘的声音放慢了节奏。安德森假装翻找文件,尽管他知道货款单和检疫表格都不在这里。“我这儿应该有个单子。我记得你告诉我那单子很快就送来了。”他抬起头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应该有什么污染问题。既然能通过海关的检查,安装也顺利,那新设备就不该出现这种问题。”
福生没有回答,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敲打着键盘。
“福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告诉我?”
福生的双眼仍旧盯着发出灰色光芒的显示器。安德森等待着。一片寂静中,只有吊扇发出的有节奏的吱呀声,以及福生踩踏板的声音。
“没有载货单。”年老的华人终于开口说道,“货还在海关那里。”
“上周就应当交清关税了。”
“有些延误。”
“你告诉过我不会有任何问题,”安德森说,“而且说得非常肯定。你说你会私下跟海关官员接触,加快通关进程。我也给了你额外的资金用于你的私下活动。”
“泰国人的时间观念很拖沓。也许今天下午就能送来,也许是明天。”福生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他们和我们华人不一样。他们很懒。”
“你真的贿赂过他们吗?贸易部也应该得到一份,再由他们去给那些穿白衬衫的检查员打招呼。”
“我付过钱了。”
“付够了吗?”
福生抬起头,眼睛眯了起来,“我付过了。”
“你没有自己留下一半?”
福生发出神经质的笑声,“我当然是把所有的钱都付给他们了。”
安德森仔细观察着这个黄卡人,试图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把文件丢在桌上。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这些跟自己不相干的事,真正使他愤怒的是这个老华人觉得他是个好骗的人。他又瞥了一眼那个装着ngaw的袋子。或许福生已经感觉到这工厂并不重要……他强迫自己赶走这个想法,再次向福生施压,“那么,确定是明天到?”
福生微微点头,“很有可能。”
“我很期待。”
对于这明显的讽刺,福生没有任何反应。安德森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有听明白。福生的英语说得很好,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经常遇到无法沟通的窘境,因为很多时候,语言并非简单的词汇组合,而需要相应的文化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