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泵(第10/11页)

“等一等,求你了。至少请告诉我工程系到底在哪儿?”

“好多年前就关闭了。现在给我快走。”

“不可能没有工程系吧!”

“现在没有了。走吧,快!”她接着挥舞手枪,“快。”

我抓住门,“但你肯定知道谁能帮助我。”我语速飞快,想在她开枪前把话说完,“我负责管理本市的污水泵。泵机正在逐步失灵,我不知道谁懂得修理。我需要有工程学经验的人。”

她又是摇头,又是挥舞手枪。我继续恳求,“求你了!你得拉我一把。谁也不肯跟我说,要是我找不到帮手,你很快就得在屎尿里游泳了。六号泵为大学地区服务,我不知道怎么修理!”

她停了下来,把脑袋先是歪向一边,然后又歪向另一边,“接着说。”

我大致简述了“达因压力”泵机遇到的问题。等我说完,她摇摇头,转过身去。“纯粹浪费时间。大学的工程系关闭有二十多年了。”她走到一张阅读桌边,几下扫开灰尘,抽出一把椅子,也同样清理了灰尘。她坐下去,把手枪搁在桌上,示意我也坐下。

我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清理了一把椅子。发现我不停瞄向手枪,她一阵哈哈大笑。老妇人捡起枪,揣进被蛾子啃出窟窿了的毛衣口袋,“别担心,现在我不会对你开枪了。我带枪只是为了预防那些年轻人寻衅滋事。他们现在连这种事情都很少干了,但谁也说不准……”她的声音弱了下去,视线投向窗外的中庭。

“大学怎么会没有工程系呢?”

她的视线转回我身上。“和我关闭图书馆的原因相同。”她笑着说,“总不能让年轻人在图书馆里跑来跑去吧?”她若有所思地端详了我几秒钟,“看见你进来,我吓了一跳。我肯定上年纪了,居然忘了锁门。”

“你总是锁门吗?你们这些图书馆员难道——”

“我不是图书馆员。”她打断我的话,“自从赫尔曼·徐死后,大学就没有图书馆员了。”她哈哈一笑,“我只是教职员工的老婆而已。我丈夫过世前教有机化学。”

“但用铁链把门锁起来的是你,对吧?”

“也没有其他人会做这件事了。我只是看见学生在这里狂欢,觉得必须采取措施,以防他们烧掉图书馆。”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瘦骨嶙峋的指节扬起一股股烟尘,眼睛继续打量着我。隔了半晌,她终于说:“如果我把图书馆的钥匙给你,你能自己学习你需要的知识吗?和那些泵机有关的知识,搞清楚它们的工作原理,甚至如何修理?”

“我想很难,所以才来大学寻求帮助。”我抽出耳机虫,“我这里有示意图,但需要有人帮我解释清楚。”

“这里没有能帮助你的人了。”她笑得十分勉强,“我的学位是社会心理学的,而不是工程学。再说大学里也没有其他人了——除非你把他们算在内。”她朝窗外在中庭乱搞的学生一挥手,“你认为他们有可能读懂你的示意图吗?”

隔着肮脏的玻璃门,我能看见图书馆台阶上的年轻人们,他们脱得赤条条的,此刻正搞得起劲,一边咧嘴微笑,一边享受着美好时光。有个姑娘隔着玻璃注意到了我,挥手邀请我加入战团。我摇摇头,她耸耸肩,回去接着做爱。

老妇人像秃鹫般端详着我,“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女孩随着节奏摆动身体。发现我的视线,她对我露出笑容,再次示意邀请我一起去玩。她只需要一双又大又黄的眼睛就能变成一个完美的矬格了。

我闭上眼睛,然后重新睁开。什么也没有改变。那女孩还在台阶上和朋友们嬉戏。他们都在欢快地闹腾,享受着美好时光。

“最优秀的,最聪明的。”老妇人喃喃说道。

庭院中央,越来越多的学生在脱去衣衫,谁也不在乎此刻是否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是否众目睽睽,或者其他人会怎么想。几百个年轻人,谁也没有书,没有笔记簿,没有纸笔,没有电脑。

老妇人笑出了声,“别这么惊讶。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她停下来,等了几秒钟,然后对我投来不敢相信的眼神,“矬格?混凝土雨?生育失调?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吗?”她摇摇头,“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有脑子嘛。”

“但是……”我清清喉咙,“怎么可能……我是说……”我说不下去了。

“我丈夫的研究领域正是化学。”她眯起眼睛,望着孩子们在台阶上性交,在草丛中纠缠,然后摇摇头,耸耸肩,“这个主题有很多书籍。有段时间杂志上甚至专门讨论过。‘母乳为何不一定最好’诸如此类的东西。”她不耐烦地一挥手,“罗希特和我一直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直到发现学生一年显得比一年更笨为止。”她咯咯一笑,“他做的测验证明了他的看法。”

“我们不可能都正在变成矬格吧。”我举起那瓶“甜蜜阳光”,“否则我是怎么买到这瓶饮料的,还有我的耳机虫,还有培根,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东西?肯定有谁在制造这些东西。”

“你买到培根了?在哪儿买到的?”她有了兴趣,凑上前来。

“我妻子找到的,最后一包。”

她靠回椅背上,叹了口气。“无所谓,反正我也嚼不动了。”她端详着我的“甜蜜阳光”瓶子,“谁知道呢?也许你说得对。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但自从罗希特过世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人说这么多话;绝大多数人似乎没法像从前那样关注任何事情了,”她瞪着我,“也许这个瓶子只能证明某处有个工厂,和你的污水泵没坏时一样好用。只要没什么特别复杂的东西出岔子,我们就能一直喝到饮料。”

“事情没那么糟糕。”

“也许没有,”她耸耸肩,“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了,我没多久好活了。在那以后就是你的问题了。”

走出大学的时候已经入夜。我带走了满满一包书,没有谁在乎我拿走了什么。老妇人不关心我是否填了出借单,只是挥挥手叫我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然后把钥匙给了我,吩咐我离开前记得锁门。

所有的书都很厚实,充满了公式和图表。我一本又一本地拿起来,每本读一会儿就放弃了,然后又拿起另外一本。这些东西仿佛天书,我就仿佛连字母表还没认全就想读报似的。莫卡迪说得对,我应该留在学校里。至少不可能比哥伦比亚大学的那群孩子更差劲。

走上街道,有一半建筑物黑着灯。百老汇大道估计又在拉闸限电。街道的一边有电,灯火通明,兴高采烈;另外一边的公寓窗户亮着烛光,鬼火在浮华的环境中明灭闪烁。